第三卷 國難 第七章 忠魂(八)

石鍋里的水慢慢開始翻滾,晴兒蹲下身子,輕手輕腳幫剛德勇解開腿上包紮傷口繃帶。傷口失去了繃帶束縛,壓力減弱,血又湧泉一樣冒了出來。

昨夜摸著黑包紮還不覺害怕,今天見到了傷口,高德勇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多年沒見過血的他立刻支撐不住,臉和嘴唇瞬間變成了灰白色,連呻吟的聲音都變得有氣無力「哎吆,輕點兒,輕點兒,疼,好疼。」

「死胖子,忍著點兒」。晴兒輕輕親了高德勇的額頭一下,像哄孩子一樣表達自己的安慰。手上卻不停歇,用從自己衣服上扯下的乾淨綢緞沾了些熱水,一點一點將傷口上的血痂和污漬抹凈。

陳士泰的白葯確實很好用,在傷口上灑了半瓶,立刻止住了血。晴兒又在自己的衣服上扯下長長一條比較乾淨的綢布,輕輕地替高德勇將傷口裹好。抬頭再看胖子,耷拉著腦袋,嘴裡叼著個木棍,半截身子已經被冷汗濕透。

「爺,包好了,你感覺好些嗎」,晴兒用衣袖替高德勇擦去頭上的虛汗,心疼地問。

「啊,好了,咱們這就熄火,準備走吧」。高德勇硬撐著抬起眼皮,有氣無力地回答。指揮晴兒掀開冰窟窿,準備消滅做飯的痕迹。

就在這時候,半山腰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火銃聲,「啾」,在荒無人煙的山野間往來回蕩。「呼剌剌」,無數不知名字的野鳥從枝頭驚起,漫天的翅膀遮住了暮色。

不好,有追兵。高德勇猛然間像換了一個人,一躍從石頭上站起。顧不得傷口上傳來熱辣辣的疼痛,伸腿將石鍋,石灶和柴火全部踢進了冰窟窿。在晴兒的協助下七手八腳將冰窟窿掩飾好,二人挽著手跑到了一塊橫生的巨石後。

半山腰的火銃聲越來越密,越來越密。有人在不遠處交火,高德勇憑著經驗判斷出戰場的方向就在自己腳下一里左右。從懷中掏出望遠鏡,透過漠漠寒林,他看到幾個鏢師的身影。

「是李亮」,放下自己的望遠鏡,晴兒驚訝地叫出了聲音,「原來他一直在跟著我們」。

「貼木兒親自來了,另一伙人是他的青衣衛隊,咱們兩口子面子不小」,高德勇低聲回答。望遠鏡里,李亮帶著三個鏢師邊打邊撤,慢慢遠離高德勇隱藏方向。鏢師們雖然身手靈活,在交火中並不佔上風。貼木兒的青衣衛隊俱是萬里挑一的好手,況且以眾擊寡,片刻功夫就有兩個鏢師倒在了敵人的槍口下。

俏晴兒緊張得滿臉是汗,將火銃一支支添滿,擺在高德勇與自己的腳下。期待著李亮能突然開竅轉向自己這邊,這樣高德勇和自己就可以突然襲擊,殺貼木兒個措手不及。但鏢師李亮偏偏聽不到晴兒的小聲祈禱,眼看著越跑越遠。

「收起來吧,李爺不會向這邊跑。他知道咱們在這裡,故意暴露自己想把貼木兒引開,以命換命。」高德勇用眼角的餘光掃了晴兒一眼,緊盯著戰場,顫抖著聲音吩咐。

「那我們去救他,和貼木兒拼了」?晴兒抓起兩把火銃就向山下走。

高德勇一把將晴兒揪了回來,摜在石頭後,生氣地罵道:「老實兒給我呆著,你上去不過多死一個。」

「那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人殺死」!晴兒從來沒見過高德勇如此方式對自己說話,倔強地從地上爬起來,紅著眼睛質問。

高德勇沒有回頭,雙眼透過望遠鏡緊盯著戰場,彷彿解釋,又好像讚歎「死要死得值得,否則就是白死。他們是鏢師,所以他們不肯棄我們而獨自逃命。好,好,好漢子,講信譽,高某這幾天見識了真正的詹氏鏢局,不愧是天下第一大保險行」!

他們是鏢師,沒到威尼斯,他們還沒履行完和咱夫妻二人的合同。所以鏢師李亮要帶著手下兄弟半途折回來跟在咱們身後。晴兒的內心彷彿被一股狂熱的烈火充滿,背上卻傳來陣陣風寒。帶著幾分肅穆,端起望遠鏡,學著高德勇的樣子用目光向勇士致以最高的敬意。

望遠鏡里,戰鬥已經接近尾聲。李亮與剩下的一個鏢師打光了最後一顆子彈,將火銃砸碎在石頭上。貼木兒的衛隊明顯想捉活口,揮著馬刀圍攏上去,密密的人影遮住了兩個鏢師身體。

「呀」,一個青衣衛士立功心切,蒙古彎刀在空中划了一個圓弧,力劈華山,刀鋒直奔李亮肩膀。另一個衛士不吭一聲,揮刀橫掃李亮的大腿。顯然,二人這招是配合了無數次,砍過數十人的。

鏢師李亮斜踏半步,讓開劈向肩膀的刀鋒,利刃輕揮,將面前這個衛士的掃低了半截,帶著不可置信眼神的人頭飛向半空,好一會,那個沒頭的侍衛方才倒下。掃向其腿部那刀被另一個鏢師半路截住,雙刀碰了一下,火花四濺。沒等侍衛撤招,鏢師抬腳踢起一塊石頭,重重地砸在侍衛的耳根子後。那個偷襲的侍衛悶哼一聲,一頭扎到了地上。與此同時,兩個鏢師身形交換,李亮的戰刀迎住了偷襲向另一個鏢師後背的青衣侍衛。

距離太遠,高德勇和晴兒看不清楚鏢師的招數,也聽不見死者臨終的呻吟。只能聽見自己的牙齒不住地打戰。淚眼模糊中,晴兒看到一個粗壯的青衣人衝上,倒下。又幾個青衣人衝上,再次倒下,兩個鏢師宛如兩頭驕傲的獅子,在狼群中博殺。

白光閃動,血花四濺。青衣人圍成的戰團猛然間出現了一條缺口,兩個鏢師背靠背從人群中殺了出來,邊戰邊走,渾身上下全是鮮血,不知來源於自己身上的傷口,還是來源與敵人。

「乒」,火銃聲響了。

兩個鏢師同時震了震,彼此依偎著,戰神一般立在亂石中間。

天地間一片寂靜。

晴兒看到貼木兒氣急敗壞的身影,看到青衣衛士懦弱地原地繞圈。最後映入眼帘的,是兩個鏢師高高舉起的馬刀。還有天地間猛然響起的一聲長嘯:「武――威」。

「武――威,起――程」,草原、大漠、山谷、農莊,鏢師們趕著馬車,高舉著鏢旗,穿過未知的土地。

「武――威」,粗獷的吶喊在山巒之間往來回蕩。群山挺立相應,松濤呼嘯相和!

「走吧,別辜負了他們」,高德勇收起望遠鏡和火銃,從石頭上拉起已經僵住了的晴兒。

俏晴兒上牙不斷碰撞著下齒,跌跌撞撞跟在高德勇身後,剛才那一幕過於壯烈,兩個鏢師臨終前的吶喊一直回蕩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

走了一會兒,高德勇突然抬起頭看了看天空,沒頭沒腦地說道:「晴兒,你知道嗎。我這輩子還做虧了一樁買賣。原本我救了你,是打算養大後賣掉大賺一筆的,沒想到最後卻砸在了自己手上」。

「死胖子,你又在瞎說」!晴兒從激動中緩過神,生氣地啐了高德勇一句。

「我說的是句句都是實話,當時我買你真的沒安好心。」高德勇握緊了晴兒的手,將她拉到身邊,話語溫柔中帶著幾分凄涼。

「可最後你不是娶了我嗎,並且去威尼斯只帶了我一個」。晴兒看著高德勇的眼神,不安地扭頭望向天空。天空中,四隻獵隼往來盤旋,俯衝,拉起,拉起,俯衝。從飛行的姿勢上看,就能分辯出它們是人養大的寵物。

「胖子,別拋棄我。生和死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咱們走,能走多遠走多遠」。晴兒心裡突然感到一陣恐慌,緊緊地拉著高德勇的手腕祈求。

「傻丫頭,我怎麼捨得。」高德勇溫柔地回答了一句,拉著晴兒,敏捷地躲到了一塊巨石之後。

天空中的獵隼猛然間扎了下來,翅膀在晴兒眼中慢慢放大,慢慢可以看到那漂亮的黑白相間的羽毛。

「噗」、「噗」、「噗」,高德勇一弩一個,將飛臨頭頂的三隻獵隼射下,第四隻獵隼嚇得長鳴一聲,借著高德勇換弩的功夫拚命拉起,高高地躍上了擦黑的夜空。

「這下我那老哥哥又要心疼半個月」,高德勇笑著嘟囔了一句,走出巨石,從三隻獵隼身上拔出弩箭。「這玩意訓練起來格外不易,整個阿里瑪圖城我也沒看到幾頭,今天一下子給貼木兒毀了三個,保證比殺了他的大將還讓他難受」。

晴兒被高德勇調皮的神情逗笑,溫柔地走出來,幫胖子整理被寒風吹亂了的花發。夫妻二人如同一對外出探親走到回家途中般,彼此照料著走進夜幕。天上獵隼,身後追兵,那一刻,彷彿全然與二人無關。

這一天的傍晚格外漫長,貼木兒的衛士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追上了高德勇夫妻二人。在一片不大的山林內,雙方交火,高德勇的肩膀與胸口又添了兩處新傷,打先鋒的青衣衛士拋下了七具屍體,狼狽的退出了樹林。

「大愛彌兒有令,捉活的,違令者軍法論處」!樹林外,一陣嘰里咕嚕的河中方言傳進高德勇的耳朵。

「我這老哥還挺將義氣,可惜就是膽子小,不敢靠上前」!高德勇輕蔑地數落了貼木兒一句,掰彎一顆小樹,將一枚點燃了的手雷掛在上面。手一松,樹榦彈回,借勢將手雷高高拋起,落到了樹林外邊。

爆炸聲起,伴著火光傳來幾聲鬼哭狼嚎。

俏晴兒伏低身子,借著樹木掩護靠近樹林邊緣,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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