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國難 第七章 忠魂(七)

血,粘粘的,落在突厥騎兵的臉上。身著青袍的帖木兒麾下精銳看著張懷仁無臂屍體從半空中氣絕,落下。不敢用刀去砍,自動閃出一條縫隙,讓永不瞑目的屍體落到地上。他們俱是百里挑一的勇士,數日前在歡迎高德勇的盛大閱兵式上,幾十個青袍騎士站在一起的氣勢就超過數千鐵甲軍。但在老鏢頭死不瞑目的屍體面前,這群狂熱的勇士的威風,殺氣,顯得那樣單薄,那樣卑微。

「楞著幹什麼,打開城門,給我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將皮爾?阿黑麻與沙哈魯給我找來,我要親手剝他們的皮」!驚魂稍定的帖木兒抹去臉上的血跡,氣急敗壞地喝叱。數個機靈的士兵從震驚中緩過神,爬上城牆,搖動絞盤,提起鐵柵欄,將一隊隊騎兵放出城去。有機靈者趁機跑去給火併雙方報信,不一會兒,被帖木兒親隨隔開的皮爾?阿黑麻與沙哈魯停止火併,如斗敗了的公雞一樣垂頭喪氣來到帖木兒的坐騎前。

看到肩頭受傷的長孫,再看看滿臉是血的四子。大愛彌兒無法壓住心中的火氣,揮動馬鞭,披頭蓋臉抽過去。皮爾?阿黑麻與沙哈魯不敢躲閃,直直地站在馬前挨鞭子。帖木兒下手極其狠辣,每一次鞭子打下,都有片帶著血的碎布隨鞭影捲起。皮爾?阿黑麻與沙哈魯開始還咬牙堅持,不哼一聲。十幾鞭過後,二人漸漸支撐不住,四下亂使眼色。滿指望麾下將領能出來求情,怎奈各領兵武將來見貼木兒火氣如此之盛,誰敢上前找死。一個個低著頭如泥塑木雕般,任憑皮鞭入肉的聲音不絕於耳。

堪堪打了三十餘鞭,皮爾?阿黑麻肩膀傷重,身子晃了晃,撲通一聲栽倒到地上。帖木兒見孫兒體力不支,心中更氣,馬鞭沒頭沒腦全部招呼向了四子沙哈魯。自覺委屈的沙哈魯氣得兩眼簡直欲噴出火來,死死瞪著在地上裝死的侄子,恨不得衝上前去一腳將其脖子踩斷。

「大愛彌兒息怒,大愛彌兒息怒,他們二人也是受了奸人挑撥,開戰並非本意。」終於有人出來求情了,蒼老的聲音在沙哈魯耳中簡直就是天籟。透過人群望去,只見一個頭巾都沒來得及圍的白鬍子老頭晃晃悠悠分開人群,來到帖木兒馬前。

「是易卜拉欣」,沙哈魯心頭一喜,膝蓋登時發軟,悶哼一聲,單膝支地,兀自不肯倒下。幾個與沙哈魯交好的大將趕緊上前去扶住他,肩並肩跪在帖木兒馬前。

「今天別指望我能放過這兩個不爭氣的傢伙,受人挑撥,受人挑撥就拔刀相向,難道他們自己沒長腦袋嗎」,帖木兒馬鞭戟指眾將,氣哼哼的罵到。

「大愛彌兒,阿爾斯楞這傢伙過於姦猾,連老臣都著了他的道,何況二位殿下當時在黑暗中,情況危急之下,分不清楚敵我。您再打下去,軍前又失兩員大將,反而白白成就了阿爾斯楞這個狗賊的聲名」!老軍師易卜拉欣拉住帖木兒的馬鞭,聲淚俱下。他知道帖木兒發怒的真主原因。皮爾?阿黑麻與沙哈魯叔侄相殘,死幾個武將,在帖木兒心中未必是什麼大事。二人不是第一次拔刀相向,以往只要二人平安,懲罰只是做作樣子。今夜導致帖木兒下重手的主要因素是,阿爾斯楞這個城主本為帖木爾親點,連日來那個無恥的胖子在城內橫行無忌也是因為背後有帖木爾撐腰。甚至今晚的兩把大火,也不得不歸咎於狡猾的阿爾斯楞充分利用了帖木兒的淫威。所以帖木兒生氣,不痛打兒孫,他實在於眾將及僕從諸侯面前無法交待。

「該死的阿爾斯楞,等抓他了回來,我要親手一刀刀將他身上的肥肉割下來喂鷹。這個吃裡扒外的蒙奸,枉做了者別的子孫」!帖木兒收回馬鞭大聲罵道。

「大愛彌爾息怒,不如命人先扶兩位殿下和今晚的傷員去城內醫治。阿爾斯楞,他跑不遠」!老軍師易卜拉欣的白鬍子上下晃動,看得羅恩勛爵頭昏眼花。馬屁詩人羅恩也沒想到自己接連歌頌了數天的偉大友誼居然會出現如此變故,正忐忑不安間,聽老軍師如此分析,不由自主伸長了耳朵。

帖木兒擺擺手,示意左右按易卜拉欣的吩咐做。皮爾?阿黑麻與沙哈魯麾下的武將長出一口氣,各自架起己方的主帥走出人群。老軍師易卜拉欣對著二位殿下的背影搖搖頭,轉過身,對著帖木兒分析道。「阿爾斯楞太狡猾,誰大夥上他的當有情可原。咱們的火器,鋼材,還有早期做火器的工匠都是他千里迢迢買來的,雖然價格高了些,但的確貨真價實。大愛彌兒審時度勢與大明結盟,也是他從中出力。甚至連咱們東征西討抓來的奴隸,阿爾斯楞都是主要買主。像這樣一個只顧發財,不顧良心的人,誰能想到他突然發暈,會替大明賣命?若不是今晚這場火,老臣一輩子都不敢相信此人心裡還有故國二字」!

分析得有道理,馬屁鬼羅恩暗中點頭。他自己一路東行,將黑的寫成白的,將殺人屠城的血腥寫成英雄禮讚,良心不時受到譴責。漫漫長夜裡,羅恩唯一可以自我解脫的理由是,這樣做是為了禍水東引,給故國留下足夠的喘息時間。所有「故國」二字在羅恩心頭特別的重。今晚看到帖木兒的軍火庫被炸,糧草大部分被燒,羅恩心頭說不出是難過還是歡喜,對高德勇這個迷一樣的人物他大感興趣,滿心期望多知道關於胖子的一點東西,等將來脫離虎口,躲到帖木兒找不到的地方把這場戰爭記錄下來,記錄下這個大時代下面孔難以辨認的惡魔或英雄。儘管帖木兒儲存的火器的地方不止這一處,儘管東征軍的糧草還可以在路上通過殺戮與掠奪「徵集」。

「有道理,這個狡猾的蒙奸」,帖木兒要的就是這幾句下台階的解釋,聽老軍師將理由說完,怒氣稍平,點點頭問道:「你說阿爾斯楞跑不遠,你怎麼知道,能追他回來嗎!」

老軍師易卜拉欣點頭回應,表示自己有實足的把握。「阿爾斯楞趁著冬天向西趕,這說明他在大明已經無法容身。眼下咱們與大明開戰在即,他要是敢東歸。入了大明境內,就憑他這些年幫咱們做成的買賣,不用咱們派人動手,大明百姓一人一口都得把他給咬死。所以依老臣之見,他出了城肯定會向西走,繼續去西方尋找他的夢中樂土。而西邊不遠就是大漠,他若不想渴死,可選擇的路……」

「對,他想騙咱們,讓咱們以為他會向東跑回大明報信,咱們偏偏向西追。等抓這個狡猾的傢伙回來,老夫要親自收拾這個蒙奸」!帖木兒的臉色瞬間變成一片晴空,馬鞭前指,對著身邊的青衣騎士命令道:「隨我來,追,誰殺了阿爾斯楞,這個城主之位就是他的。」

「大愛彌兒,抓活的。阿爾斯楞精通會計之學,況且他的票號遍布大明……」易卜拉欣側身閃過一邊,心疼地提醒。

「好,活捉他,讓他將一生的積累全吐出來,然後再殺!駕」帖木兒一馬當先,帶著青衣侍衛衝出城去,身後留下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

正如老狐狸易卜拉欣所料,岔路口,一瘸一拐的高德勇停住腳步,指著折向西南的一條小路與僅存的幾個鏢師告別,「大夥沿此向南,在前邊十五六里處有條小河,順著河岸向東北,用不了十天就可折回伊烈河畔,你們穿著帖木兒親兵的軍裝,路上想辦法弄幾匹馬,一般人不敢攔你們。等到了亦剌八里城(現伊寧),如果那個城市還沒陷落,立刻讓那裡的大明商戶全部撤離。亦剌八里國不是帖木兒的對手,大夥不要戀戰。一定要有人活著回去將帖木兒的真實實力報告給張正武將軍知道。記得入大明境後找張正武將軍,千萬別和秦王或藍玉聯繫」!

「高爺,您不和我們一塊走嗎?」鏢師張固驚訝地問道。

高德勇搖搖頭,望著遠處無盡的黑暗,長嘆一聲說道:「你們不知道帖木兒與大明的盟約最早是我牽的頭么?事到如今,縱使大明百姓不恨我,我有何面目回去」!

「話不能這麼說,您是商人,自然要揀賺錢的買賣干。況且當年誰知道瘸子的狼子野心,就是傳說前知五百年,後知一千年的武侯,不也沒想到嗎。」鏢師李亮心急,一把拉著住高德勇濕漉漉的衣袖祈求。「回吧,高爺,我們哥幾個給你做證,你不是蒙古人,你的所作所為對得起大明」!

「我母親是漢人,我父親是蒙古人,我叫阿爾斯楞。高不過是家父為了方便,隨便選的一個姓。大夥快走吧,無論如何,我回不去了」!高德勇輕輕擺開李亮的五指,搖搖頭,拉著晴兒沿一條向西的山路緩緩前行。

「高,阿,阿爺,無論你是哪一族,在我們哥兒幾個眼裡,你都是響噹噹的漢子」!鏢師李亮插刀於地,對著高德勇的背影拱手施禮,「阿爺,咱們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晴兒迴轉身,代替高德勇向大夥還禮,「李爺,其實你們那邊的人在我眼裡,什麼蒙古人,漢人,河南人,北平人,壓根沒太大區別。差別都是你們自己分的,我們老家,凡是亦力八里以東,都叫拆那」!

沒有馬,眼前只有向西南翻過山丹嶺(外伊犁山一部),前往托爾馬克(伏龍芝)才是正途。高德勇與晴兒互相攙扶著,與黑暗中蹣跚前行。與大伙兒一塊向東不可能,那樣做只會連累大夥。胖子的目標太明顯,無論穿上什麼衣服,單憑這付身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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