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國難 第七章 忠魂(三)

一頭半夢半醒的獅子急速沿伊克塞河向阿里瑪圖城前進,獅子身後,幾頭餓狼緊追不捨。玩夠了殺人遊戲的阿拉伯斥候分隊第二天就發覺殺錯了對象,那些在草叢中終日東躲西藏的當地部落餘孽無論如何也拿不出一把火銃來,若是他們有實力殲滅如此一大群狼的隊伍,也不會這麼容易地任人屠戮。醒過神來的斥候隊長一邊派人向上司報告情況,一邊帶人沿著河岸狂追。

頑強的追兵沒法追到高胖子,商隊的駱駝多,隨時可以更換。而追兵們匆忙之間每人只帶了一匹坐騎。怕主帥怪罪,阿拉伯斥候一邊窮追不捨,一邊四下聯絡自己軍隊。與目標的距離越拉越遠,抱著放手一搏的想法,高德勇帶著大夥怎麼方便怎麼走,一天一夜過後,阿里瑪圖已經遙遙在望,身後各路人馬派來的追兵也越聚越多,穿越山樑時用望遠鏡回頭張望,可見山下各路追兵們盪起的滾滾煙塵。

帖木兒麾下將官誰曾料到有一支商隊居然敢在他們面前大搖大擺穿過,望遠鏡里看到阿拉伯服飾商隊在距離軍隊數里外的地方逆向前行,猛然間以為看到了海市蜃樓,等他們回過神來派人攔截時,高德勇一行人已經消失在望遠鏡可及之外。跑來追去,從兩河之間的濕地到阿里木圖,一路上居然匯聚了七、八支追兵,不依不饒地跟在商隊後面。

「好了,就在這個山樑上紮營,有人問話則搖旗。無論誰想靠近,都用火銃狠狠地招呼」,高德勇指著腳下的小山說道。這裡不用望遠鏡也可以看到阿里木圖的輪廓,晨曦中,有一團濃霧將其包圍,整個城市如同海面上的一艘孤舟般在雲霧中起伏不定。

眾鏢師早已累得筋疲力盡,都抱了寧可戰死也不願跑死的想法。聽到胖子的話,一聲歡呼,七手八腳地將駱駝身上的補給卸下,從行囊中抽出軍用短鐵鍬,在凍得有些發硬的山樑上挖出道道散兵坑。張老鏢頭揮動大砍刀剁翻幾顆矮樹,勉強在防線前後做了兩條木柵欄,期待能其能在臨戰時阻擋一下敵兵靠近速度。俏晴兒與高德勇不顧疲憊,忙前忙後幫著眾人準備火藥,子彈。

第一波趕到的突厥斥候沒衝上半山腰就全部被鏢師們掀翻在地上。目睹了那晚殘酷的殺戮後,鏢師們下手絕不留情,幾乎每一顆子彈都打在要害處。追人追得不亦樂乎的騎兵們氣都沒有喘勻,哪裡是這些刀頭舔血的鏢師敵手。除了一兩個幸運兒因坐騎跑得慢沒趕上前來送死外,其餘都稀里糊塗地去見了閻王。那兩個腿慢的傢伙見前面的同伴割青稞一樣被撂倒,知道事情不妙,連滾帶爬就逃下了山,指著山頭大罵對手陰險卑鄙。

「到山腰上搜屍體,看看有沒有手雷之類的傢伙,有的話就點幾個扔下山去,動靜弄得越大越好」,胖子一反前些日子的小心翼翼,低聲對鏢師們吩咐。兩個身手敏捷的鏢師跳出戰壕,借著樹枝掩護奔向敵手倒地之處。一會兒,山腳下傳來兩三聲劇烈的爆炸,煙幕瀰漫,僥倖逃生的突厥斥候也回歸了塵土。

「高兄,沒見城主面,你先殺人。這樣做恰當嗎」,老鏢頭望著山腳下徘徊著不敢衝上來的另一隊剛剛趕到的回紇兵說道。

「沒事,你不知道帖木爾麾下的習慣,如果咱們折騰的動靜太小了,沒等他們的長官趕來,咱們就得被這些小雜碎砍了腦袋,搶了行禮私分。只有把事情鬧大了,讓幾伙人同時看到咱們,才能用帖木兒的招牌嚇唬住他」!高胖子笑著回答。

到了這個地步,眾鏢師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不計較胖子的話是否可信,趴在散兵坑裡,不時打一兩下冷槍,將蠢蠢欲動的追兵壓在山腳。雙方僵持了一個多小時,太陽升到頭頂的時候,後續幾路追兵紛紛趕到,匯聚在一起,試探著從山腳下幾路開始組織進攻。

如此距離的狂奔,饒是自幼從馬背上長大,騎兵們也有些腿軟。特別是從昨天上午就開始追擊商隊的回紇騎兵,被高胖子這個「人精」拖著,連頓正經的飯都沒吃好,更是沒有力氣攻擊,慢吞吞跟在最後面。在這些騎兵眼中,山上那些商人決不是好惹之輩,他們對兩河流域這片土地上的道路簡直比當地人還熟悉,如此亡命奔走的過程,也沒耽誤他們吃飯休息節省體力,單憑他們留在身後的行軍灶來看,就知道商隊中有不少行走兩河的老手。

「聽見火銃響,趕快趴下,別逞強。咱們追了一百多里,夠了」。回紇小隊長給身邊的士兵打了個手勢,低聲吩咐。第一隊騎兵的屍體就躺在山腰上,山上的財寶再多也沒命重要。況且等前邊的人將對手的防線衝破了,咱家這夥人再衝上去分財寶也來得及。

「知道」,一個鬍鬚還沒長齊的回紇小兵感激地沖著上司回答。他們來自底里地區的僕從國,不算帖木兒的嫡系。平時吃穿補給參照河中地區的士兵差了一大截,洗劫城市後所分到的財物也少。屠殺婦孺的活卻每每攤在他們頭上。所以這伙隊伍殘忍卻沒太高士氣。沒等他們私下嘀咕完,頭頂上又傳來一排火銃響,無數士兵倒下,幾顆手雷冒著清煙飛進了人群。

「啪」,年青回紇士兵面前的那個突厥人猛然矮了下去,半個腦袋脫離身軀,帶著血污和腦漿扣到了年青回紇士兵臉上。倒霉的士兵發出一聲殺豬般的長嚎,捂著臉滾下了山坡。沒有受傷的士兵們也大吃一驚,伏在地上,楞頭沙雞一樣高高地翹起屁股,一聳一聳地向後退。

「讓你專揀百姓屠戮,老子讓你也嘗嘗被人殺的滋味」,鏢師們痛快地開槍射擊,幾乎彈無虛發。那天晚上的血腥屠殺永遠留在他們的記憶中,作為武者,眼見老弱婦孺被人殘酷殺戮卻不出手救援,那是比戰死還大的恥辱,這種恥辱需要劊子手的血來洗刷。

被迎頭痛擊的幾隊士兵楞住了,他們從來沒遇到這麼強大的火力,慘叫數聲,掉頭向後退。帶隊的長官用馬刀接連砍翻數人勉強止住退勢,正欲整頓隊伍,斜對面飛來一弩,恰好射中其咽喉。彌留之機那個軍官睜大雙眼,看到一雙美麗無比的目光,還有目光後無盡的仇恨。俏晴兒握著手弩,柔弱的身軀此刻如磐石般堅硬。

打退了一次又一次追兵的進攻,自己這邊也出現了傷亡。在敵人退後修整的空隙,高德勇驕傲地望著山腳。如果同樣是在這種境況下,武安國會怎樣做?高胖子暗暗問自己。不知不覺間,他總愛拿自己和武安國相比較。「武安國做得未必有我好,他不夠狡猾,不會用詭計」,高胖子有些凄涼,有幾分得意,內心深處被凄涼、絕望與驕傲佔滿,「但他不會投降,朱家兩代二十餘年都沒能收服他,天底下什麼東西都無法讓其屈服」。

「死胖子,阿里瑪圖方向有動靜」,俏晴兒從戰壕中爬出來,將望遠鏡塞進高德勇的大肥巴掌里,目光中滿是溫情。硝煙的味道讓晴兒有些迷醉,跟了胖子這麼多年,一直覺得崇拜他的狡猾,他的黃金般的頭腦,卻從來沒有像這幾天一樣,看到高德勇如此高大,肥碩的身軀頂天立地。

「等的就是他們」,高德勇冷笑著說。他期待背後殺過來的這支人馬是城主,至少由一個見過世面的將軍統領著,否則一上午的博殺純屬浪費。舉起望遠鏡,視線中出現一排青色的旗幟,胖子的手忍不住抖了抖,臉上的肌肉輕輕發出幾下抽搐。

看到胖子緊張的表情,老鏢頭張懷仁大笑著靠了過來。「怎麼了,老哥哥,來得不是熟人么。大不了咱們就將這百十斤兒交待在山樑上,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這兩天咱們十幾個人攪得他數路大軍雞飛狗跳,又幹掉了他幾十號,沒辱沒祖宗的臉」。

高胖子苦笑著搖了搖頭,將望遠鏡交到了張懷仁手裡。老鏢頭拿著望遠鏡凝神細看,只見無數人馬沿著地平線緩緩從山後向這裡靠近。每一面青旗上,都綉著一頭張牙舞爪的蒼狼。與山腳下那幾路追兵不同,這支隊伍移動極其迅速,在行進間還保持著完整的隊形。

是帖木兒的嫡系,河灘殺人那伙人都沒他們訓練有素。老鏢師的臉色瞬間陰了下來,握刀的手透出一股股青筋。山腳下追擊的人也聽到了山後隱約傳來的號角聲,歡呼著,在山腳下道路邊佔據有利地形,準備看著獵物被大軍趕入陷阱。

「你是我的管家,他們都是我的護院和夥計,記住了,我叫阿爾思楞」,高胖子又叮囑了一句,在地上拔起自家的獅子旗,高高地將其拴在一個被子彈打折了的樹榦上。

從阿里瑪圖方向至少殺來的三千騎兵,清一色的黑盔黑甲,士兵們跨下的駱駝皮毛如雪一樣潔白,都是百里挑一的西域名種。帶隊的將軍年齡五十開外,黑色鎧甲外罩一件暗紅色披風,陽光下,色澤斑駁,不知曾經染了多少人的血。老賊頭剛帶隊衝到山腳,追殺商隊的突厥兵中已經有一隊頭腦機靈者從山前抄岔路繞了過來,攔在軍前添枝加葉地彙報戰況。聽說數路大軍都被商隊避過,百餘人一上午沒攻下這個小小山頭,老賊頭大為惱火,揮揮手,派出麾下一員幹將,帶著五百餘名士兵緩緩殺上山坡。

「得,上午打前坡,下午打後坡,瘸子還真體貼大夥」,鏢師們笑著轉過身子,將扳機上的手指慢慢扣緊。彈藥已經不多了,再多的彈藥也打不退五百人的進攻。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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