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國難 第四章 故園(七)

受驚的野鴨在湖面上飛舞,雜亂的鳴叫,翅膀在空氣中揮動發出風聲,擾亂人們的心神。

饒是經歷了無數場廝殺,看慣了敵人和朋友的鮮血,邵雲飛卻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緊張過。獨臂顫抖著從腰間拔自己的火銃,那火銃卻如生了根般,接連用力幾次都無法拔出。

扁舟上,火銃從一個行商打扮的刺客手中落下,無力地落入水中。

堤壩上,武安國迷惑地看著湖面,他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這是一個誰都無法相信的結果,包括刺客自己,他的手緊緊地捂在自己的胸口處,血,從手指間噴泉般湧出。

「你……」刺客不甘心地迴轉身,後背的血跡已經染紅了大半幅袍襟。一把三眼火銃依然端指著在他後背,清煙繚繞。

舟子模樣的同伴給了刺客一個歉意的微笑,將冒著清煙的火銃緩緩移向自己的太陽穴,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大喝「武大人小心了,我等今天奉命來殺你!」。

清脆的火銃聲再次打碎湖面的平靜。兩具屍體同時落入水中,一抹暗紅,緩緩從湖水中升起,在湖面上隨著水波的漣漪,慢慢擴散。無人駕駛的小舟逐波輕盪,斑斑血跡在麗日中格外刺目。

「那個舟子前幾天我好像見過,他到處打聽武大人的事,在湖面上兜了好幾天」!船老大半捂著眼睛蹲在船頭上,發出一句夢囈般的呻吟。

寂靜的湖面隨著這聲呻吟而熱鬧,人喊聲,馬嘶聲,舟楫聲,腳步聲,瞬間如開了鍋般響成一團。

武安國遇刺的消息幾天功夫就隨著報紙傳遍大江南北。關於刺客的身份,人們議論紛紛,關於這次武安國死裡逃生的細節,很快也流傳開了諸多版本。南北方大小報紙由於各自的出資人不同而一向不睦,這次,卻出奇地保持了一致腔調,對派出刺客的幕後黑手大肆鞭撻。「禽獸不如,喪盡天良」。

善於挖消息的寫手們又將邵雲飛出現於湖面上的原因挖了出來,朝廷派人替南洋土人撐腰的事情也不脛而走,報紙上又是一番熱鬧。有支持朝廷決策,讚賞大國氣度者,更多的人寫了文章譏諷,罵黃子澄等人沽名賣國。

大明朝所有的熱鬧都被兩聲火銃給點了起來,有人暗中歡喜,有人暗中憂慮,各自打著算盤,計算著每一步的厲害得失。

「陛下,武公安國雖舉止狂悖,出言荒謬,卻格守臣責,輔佐三代聖主皆有大功;如此公忠體國之臣世所罕見,陛下縱使不欲其揮霍國庫,釣譽沽名,也應該將其交有司問罪,以正刑典。豈可做此不仁不義之事,效江湖匪盜下流之為」?御書房,文學博士方孝儒梗著脖子,氣哼哼地遞上一份奏摺。

「君之責,施仁政以愛民,臣之義……」又是這唱了無數遍的老腔調,建文帝心煩意亂地合上方孝儒的摺子,順手丟到書案上。武安國遇刺的事情已經過去七天了,七天來,沒一件事情不讓他焦頭爛額。從朝廷到民間,無處不在指責那卑賤的幕後指使者,言辭之間,怎麼聽怎麼像在指桑罵槐。幾個權力較大的王叔更是囂張,居然先後派了八百里加急快馬前來詢問武安國的情況,言語中已經流露出,如果武安國身遭不幸,他們將起兵清君側的威脅。外邊不安寧,內部的親信也開始相互傾軋,彼此叱責對方先前幾個政策處理失當,連當年父皇處置伯文淵的老帳都給翻了出來。眼前這個書獃子老師最為過分,居然寫了奏摺來當面罵自己卑鄙下流。

「陛下,陛下你居然……」方孝儒看到建文帝摔了自己的奏摺,怒火欲甚。雙方有君臣之名,卻亦有師徒之義。眼前這個弟子不思悔過,反而將老師的奏摺摔了,這讓自己的老臉向哪裡擱?

一直在御書房問對的周崇文見狀,趕緊閃過身來擋在皇帝與方孝儒這對師徒之間,一邊以眼神示意方孝儒注意君臣之禮不可逾越,一邊笑著向幾個入宮覲見的重臣解釋,「這事的確非陛下所為,雖然那天幾個蠻夷小國使者信口胡柴,說只知道武安國,不知有皇上,讓人聽了生氣。但陛下乃天下共主,上承父之餘烈,下負天下士林之厚望,腹能撐船,豈會容不下武公這國之干臣?況且殺了武公,對陛下有什麼好處」?

方孝儒被周崇文問得微微一愣,同時也意識到剛才自己憤怒過頭,失了君臣禮數。後退幾步,躬身賠罪道:「陛下息怒,臣等一時魯莽,出言衝撞陛下,願領責罰」!

建文帝嗔怪地看了老師一眼,臉上的惱怒之意也漸漸平復。此刻不是君臣鬧彆扭的時候,剛剛開始逐步削番就鬧出這麼一擋子事,讓幾個番王有了鬧事的借口。不知哪個混蛋拍的馬屁!你要是下手,倒下得利索些,殺了武安國,朕給他身後哀榮,風光大葬便是!大不了朕親自給他撫靈送棺!這下弄得不尷不尬,武安國一家閉門謝客,天下士林震動,諸王個個鬧著朕抓兇手,朕,朕這個皇帝怎麼當得這麼倒霉!

嘆了口氣,建文帝終於知道了父親英年早逝的原因,這皇帝真不是好當的,遠遠不如當太子時自在。「罷了,大夥都坐下說話吧,朕已經派人去探望武公,一兩天之內就能回來。刑部也採取了行動,派出了最得力人手全力緝拿幕後主使者。諸位都是國之重臣,此際還是穩住陣腳,輔佐朕渡此難關為正經」!

「臣等當然願意為陛下鞠躬盡瘁,但此時若不找出兇手來,恐難塞天下悠悠之口」!戶部侍郎卓敬沒有跟隨眾人就座,站著向朱允文勸諫,孤零零架著的官服比已經落座的眾人高出老大一塊。「幕後真兇找出來的時間越晚,越會授諸番王口實。眼下周、齊、代諸王聯名上書,請陛下殺主使之人以謝天下。陛下若置之不理,難免會讓人覺得陛下護短」。

「放肆,區區一個小侍郎,怎能如此和陛下說話」!卓敬話音未落,兵部侍郎周崇文便「蹭」的跳了出來,對卓敬大聲叱責。

朱允文瞪著眼睛,對兵部侍郎的出格舉止視而不見。

方孝儒皺了皺眉頭,剛熄滅的怒火又給周崇文給點起。這個姓周的兵部侍郎,曾於北平書院畢業,又在洪武朝已故大學士吳沉手下做過書吏,為文和治政俱有獨到之處。就是為人也忒地無恥。他在安泰朝與大學士尚炯沉臧一氣,四處搜刮。建文登基,方孝儒本欲彈劾他貪污之罪。哪知道周崇文見機得快,將所有罪名都推到了一個遠房方親戚身上,並且站出來大義滅親,親手將那個親戚繩之以法。後又主動交出了部分家財,自請處分。建文皇帝見他如此知道進退,只是小小懲戒了他一下,就又將他留在了身邊。刺殺武安國的事如果建文皇帝真不知情,十有八九就是這個周崇文暗地派人乾的,否則他也不會跳得這麼歡。

沒等方孝儒想好恰當說辭,戶部尚書齊泰搶先站了起來反駁,「周侍郎此言差矣,卓大人所說乃實情。此際我大明內憂外患,實在不可再讓諸王與朝廷之間互相猜疑。陛下,臣以為,緝拿兇手一事,越早越好」。

齊泰氣周崇文囂張,將「侍郎」二字咬得格外的重。周崇文雖然甚得君崇,論官職畢竟也是個侍郎,並不比卓敬高出半點。

「是啊,周侍郎怎能如此說話,武大人為國為民,天下誰人不看在眼裡。」工部尚書周無憂在旁邊幫腔,一口一個侍郎,提醒周崇文自己也注意身份。

「陛下,臣聽人說,畫像上那兩個刺客曾和周侍郎家的管家在酒樓謀面,周侍郎,不知你府管家是否還在,可否交給刑部一問」!海關總長朱江岩站起來,怒氣沖沖地質問。自從前去南洋宣讀聖旨回來,姑蘇朱二就一直告病在家,海關事務都交給了別人打理。今天下午是齊泰到了他家,硬將他拖到御書房來找皇帝替武安國討說法。

騰地一下,周崇文腦門上有大顆汗珠冒了出來,辯解的聲音大而無力:「朱大人休要栽贓於人!天下長得相像的人有得是!我……我府管家剛剛辭工還鄉,他做什麼,與我有何關係。」說罷,眼睛不停地向黃子澄方向張望,希望他出面替自己解此困局。

這下倒是不打自招了,眾人已經明白是誰幹的好事。肯定是眼前這個周崇文想拍皇上馬屁,所以才派了刺客去殺武安國。沒想到兩個刺客中間有一個原是淮上災民,見武安國如此赤心待其家鄉父老,所以才在關鍵時刻救了武安國一命。辜負了東家對自己的信任,這個忠義的刺客也只有拔槍自盡一途。

文學博士方孝儒再不想看周崇文表演,拍案站起,「萬歲,事實已經明了!是周崇文暗殺重臣,蓄意陷皇上於不義之地,請萬歲將其推出午門,明正刑典」!

「萬歲聖明!臣……臣可是不願見那個沽名釣譽的傢伙拿著國庫的錢給自己收買人心,所以平素才直斥其非。可,可,臣從來沒想過要殺他。望萬歲明察啊」。周崇文撲通一聲跪倒在建文皇帝面前,大聲哭叫,賭咒發誓的表清白。他恨不得打自己幾個大嘴巴,今天齊泰等人明擺著是核計好了,步步緊逼,目的就是讓自己亂掉陣腳,自己居然不小心著他們幾個的道。

就在邵雲飛逗留在京城等候消息期間,孟加拉諸國來使節絡繹前來向朱允文稱臣,送上了大把禮物。建文皇帝自覺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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