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國難 第四章 故園(四)

邵雲飛靜靜地看著大殿中的好友,心裡亂成了一團麻。這些天終日圍著葉風隨左右試探,原打算說服葉家艦隊堅守南巫里,充當捍衛大明海疆的第一條防線。瘸子帖木兒入侵大明的最可能路線大多數在北方,其中絲綢之路南線最適合大規模行軍。從撒麻爾罕沿火站河向東南至熱海,翻越天山南麓,沿塔里木河至昌蒲海,然後穿越赤斤蒙古,從藍玉手中奪取居延海修整,奪取涼州,以甘涼地區為進攻中原的立足點。這條路線上有兩條大河提供人與牲畜的飲用水源,以帖木兒在大漠作戰多年的經驗,必然視為首選。但沿途要經過亦力把里,葉爾羌和吐魯番三家蒙古汗國,難免會經歷一番苦戰。當大軍到達居延海時,藍玉麾下的定西軍將士以逸待勞,瘸子縱使獲勝,也要付出極大代價。若瘸子選擇從海上進攻大明,以眼下其剛剛征服土爾其帝國,阿拉伯海各諸侯國艦隊均歸調遣的強橫實力,首戰必奪南巫里。取得這裡,就可以進攻馬六甲,控制了整個馬六甲海峽後,帖木兒的軍隊及僕從就可以從達卡登艦,如蝗蟲一般飛向大明。

前些日子帖木兒下這麼大本錢對付一支小小的探險船隊,十有八九就是打從水路進攻大明的主意。南巫里在大洋中位置突兀,已經成了實現海上進攻計畫的關鍵一環。危機時刻,若沐家和南洋好漢聯起手來,可將帖木兒的海上計畫全盤卡死在馬六甲海峽上。可現在大明和南洋眾豪傑已經成仇敵,大明朝在關鍵時刻從背後捅了自己的同胞一刀,邵雲飛怎還有臉面說服葉風隨等人念在同是漢人的身份上全力捍衛大明?

「也好,葉某早就應該料到今天」,葉風隨突然展顏一笑,目光微寒,屋子裡的氣溫彷彿一下子就降了數度,連同簾外南洋特有的明媚日光也隨之暗了暗。

「是啊,即已開始,何懼結束」,姑蘇朱二淡淡一笑,如吐禪機。

侍奉于帥殿內的南洋武士俱將手按到劍柄之上,方才不是葉風隨攔著,兩個傳旨的明朝使節已經被大夥撕碎,什麼狗屁皇帝,什麼狗屁聖旨,南洋兄弟們建立這個國家時,他出一分力氣沒有?現在反而幫助外人收拾起自己來,想讓弟兄們奉旨,沒門!

馮子銘擔心故友安全,上前幾步,攔在了朱、葉二人中間。盡量說好話緩和氣氛:「葉兄息怒,若沒他在其中一力斡旋,眼下形勢可能更糟。此事非不可挽回,朱兄已經儘力」。

郭楓輕輕搖了搖頭,朝廷出面對付葉家艦隊是遲早的事情,馮子銘畢竟還是傾力治學之人,不清楚其中關翹。葉風隨剛才一句「早應料到今天」,已經說得十分明白,朝廷為何在不早不晚,偏偏在婆羅國內危機四伏的時候扯葉家後腿?還不是因為其與北方六省走得太近之故。而姑蘇朱二作為朝廷大員,說出上面的話,已經表明他對建文朝廷徹底絕望,支持著他為皇家奔走的動力,無非是安泰帝當年的知遇之恩而已。黃子澄等人迫姑蘇朱二前來南洋,未必不包含借刀殺人之意,此刻葉風隨如果扯詔斬使,對姑蘇朱二來言,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葉家艦隊本為一個盤踞南洋的海盜集團,其在短時間內擊敗兩大島數十個土著小國,掃平蒙古人在泊泥,蘇祿等地的殘餘勢力,與北平的支持亦密不可分。從這幾天在葉風隨口中了解到的中原情況來看,黃子澄等人排擠新政人物,鼎力復古,種種策略目標皆指向北方六省,此刻削番恐怕已經是建文內閣的主要議題。黃子澄等人精通權謀,做事卻畏首畏尾,若要對付新政,肯定會採用迂迴的方式,先剪除燕王羽翼,再逐漸收緊套向北方的絞索。而解除葉家艦隊在海上對北方的支援,是實行日削月割策略的關鍵一步。

這是一條連環計,如果不必考慮帖木兒帝國近在咫尺的威脅,黃子澄不愧為安泰皇帝手下第一「能」臣。

不能讓其陰謀得逞,郭楓向前走了兩步,準備說出自己的看法。就在此時,葉風隨突然伸出手來,輕輕拍拍了馮子銘的肩膀,彷彿瞬間了悟了一般笑道:「子銘莫急,朱兄遠來是客,我南洋蠻子再不懂禮節,也不會慢待客人讓你們中原人笑話。」

聞此言,馮子銘等人更覺心涼,不到半天功夫,葉風隨已經把對他自己的稱呼從「炎黃子孫」變成了「南洋蠻子」。彷彿有一道無行的鴻溝從地面上裂開,冒著地獄來的冷氣,將朱江岩、馮子銘、邵雲飛和諸位南洋朋友隔於兩側。兩側的人抱著各自的肩膀,在春日赤道附近的陽光中寒毛豎立。只有擺在牆角的大自鳴鐘不知人間冷暖,依然故我地前行,鐘擺有節奏地發出一聲聲催命般的「滴答,滴答」。

眾人彼此對視了一會兒,邵雲飛閱歷最廣,率先打破沉默,「葉兄,如此朝廷縱然令人齒冷,可我們一直把你當成兄弟」。

「對,我們昨日曾是兄弟」,葉風隨以一聲冷笑作為回應,眼睛又盯向姑蘇朱二:「朱兄,葉某與你相識一場,關鍵時刻你還冒險為我斡旋,葉某不勝感激。此刻我們已是敵國,葉某不敢再高攀於你。只想憑藉先前的友情問朱兄一句,前來南洋協助土王平叛的,到底是哪路豪傑」?

「前來平叛」?幾個拖延著沒肯離去的南洋首領大驚失色,強穩住心神,狐疑地看向朱江岩,心道:「難道大明艦隊已經殺到眼前,此人前來,不過是先禮後兵」?

姑蘇朱二搖搖頭,嘆息著答到:「朱某隻是負責前來宣讀聖旨,到婆羅國本土沒找到你,才趕來此港。水師的事,朱某向來無權過問。靖海公曹振大人極力反對朝廷出兵,朝中局勢不穩,萬歲想是不會派大明本土水師。」

葉風隨點點頭,儘力壓住激蕩的心神。自己所料不差,大明本土水師未必敢抽出力量大舉南下,自己要面對的可能是雲南沐家。但沐氏家族在馬六甲經營了十餘年,實力亦不可忽視。馬六甲港正卡在南洋艦隊歸國途中,憑藉家門口的有利地形,沐家只要將葉氏艦隊拖住,便可取得最後勝利。這次為營救邵雲飛,葉風隨幾乎調動了全部人馬到南巫里,泊泥本島幾乎沒力量駐守。

「如此看來,事情尚未致最壞,眼下邵某倒有一策……」。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邵雲飛上前插言。

話沒等說完,葉風隨便苦笑著打斷了他:「不知要到何種情形才算最壞,只要這份聖旨內容傳出去,無論大明艦隊是否前來,島內已經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朱大人確實已經儘力,可諸位兄台口中的海盜共和國,怕是萬劫不復了」!

此話從何說起,馮子銘等面面相覷。事已至此,葉風隨也不和大夥打啞謎,苦笑著說出原委。

這婆羅國諸部族肯讓人數不及該國十分之一的漢人把持朝政,對漢人為首的宰相體系和資政院百般容讓,南洋好漢勢力強大固然是其中一個主因。更主要原因卻是島上各部族畏懼這些漢人背後那個強大的故國。二十餘年來,土著們貌似柔順,內心深處對島上漢人幾十年積累的財富早已垂涎三尺,恨不得全部瓜分了據為己有。如今南洋好漢們和故國交惡,各方勢力豈有不混水摸魚之理?

「不妨,葉兄儘管照我說得去做,未必不可擎泰山於即倒」邵雲飛聽完葉風隨解釋,點點頭,表示理解。隨後如談交易般輕鬆說道:「不過邵某為南洋化解此干戈後,南洋諸位兄弟算欠了邵某一個人情,日後若邵某有所求,還請葉兄鼎立相助」。

先收定金,後出貨,邵雲飛將北平商人的口氣學了個實足實。帥殿內緊張的氣氛猛然一松,幾個老朋友相視微笑。不愧為海上的漢子,風尖浪口還能保持這分樂觀。

葉風隨聽邵雲飛說得如此輕鬆,死灰般冰冷的內心有燃起一線希望,沖著邵雲飛躬身施禮,大聲說道:「若邵兄能助我南洋擺脫此劫,日後眾家兒郎皆任邵兄調遣,刀山火海,絕不退縮」!

「爽快」,邵雲飛再向前踏一步,拉起葉風隨的左手來,用獨臂輕輕一擊。「邵某受你救命之恩,自然不會坐視你遇到困難而不顧。你明日自率領艦隊回國,以強勢彈壓各部族叛亂。並且強迫國王修書悔過,收回先前求救信函。剩下的事情,我中原豪傑替你解決」。

「沐家艦隊怎麼辦,難道邵兄也能寸舌退卻百萬兵嗎?」變化太快,葉風隨有些不能適應。隱隱覺得邵雲飛說得可靠,但嚴峻的事實又讓人不敢相信化解危機的辦法如此簡單。

「你儘管收兵回國,處理內政。求救信函一撤,朝廷沒有了出兵理由,自然有人出面替你消弭戰火」,邵雲飛環視眾人,宛如成竹在胸,「至於馬六甲的沐家,邵某請北六省布政使郭璞郭大人寫封信給他們,說明白大明朝已經面臨強敵入侵危險,他們自然知道其中厲害。本來他們沐家就一直在朝廷和北方六省之間左右逢源,見了郭大人表態,想必不會盲目服從朝廷亂命。再不濟,也能將海戰時間向後拖上它一兩個月。兩個月內,邵某一定趕回來,幫你守這南巫里港」!

「郭大人修書?」葉風隨的眼睛瞪得比炮口還圓,沐家軍火多購自北平,六省布政使郭璞的面子他們自然會給幾分。但其中距離……恐怕書信到了沐小公爺手,雙方早打得不可開交了。「此地距離金州三千餘里,不算陸上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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