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國難 第三章 中國海(五)

克拉維約順著帖木兒的目光看去,層巒疊嶂後,他看不到什麼,他只能感受到帖木兒及其麾下鐵騎目光中的狂熱。

那個馬可·波羅筆下的東方,真的遍地是黃金嗎?這點他不清楚,但想起自己國家中那些中國廚子做出的美味,克拉維約就忍不住流口水。那家唐人酒店的老闆自稱師承樓外樓,做出的東西能讓修女放下功課偷跑出教堂來。

山外青山樓外樓。「樓外樓」是京城西北一所最著名的酒家,它之所以聞名不僅僅是因為其依山傍水而建立的亭台樓閣,其掌柜的夏老爺子手上的祖傳絕活也令人嘆為觀止。

夏家世代出大廚,據說其祖上曾經和管仲同殿稱臣。幾十代手藝傳承,夏家在吃這方面的造詣堪稱舉世無雙。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水裡游的,在這裡只要你叫得上名字來的東西,夏家皆可以其入席。

在京城,如果你大魚大肉吃厭倦了,絕對值得到夏家來一趟。看在銀票的面子上,夏老爺子會親自為你掌勺,什麼從活驢腿上割下來的鮮肉,生剖出來的鹿胎,剛挖出來的猴腦,反正,只要你出得起錢,樓外樓都能讓你吃到。

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那麼多銀子,況且有了銀子也未必肯造那個孽。如果不是為了宴請達官貴人在此撐撐場面,對一般百姓來說,還是樓底下那些小籠包子,百味茴香豆來的實惠,至少吃過後心裡踏實,不怕哪天官差找上門來。樓外樓就是這規矩,有錢的到樓上一擲千金掌柜的不嫌多,沒錢的在樓下吃兩個包子掌柜的不嫌棄少。

所以夏老爺子入廚機會很少,每當他入廚,夥計們都當成新聞。

今天夏老爺子又入廚了,做他拿手的醉鵝。將一隻活鵝洗乾淨了,放到一個寬大的鐵籠子里,籠子里同時還有一碗酒,一碗調料。

當鐵籠被放到純青的炭火旁時,鵝受不了慢慢升高的炙熱,就會飲那些調料和酒,等酒和調料順著鵝的身體循環開來,味道就可以深入到骨髓。

君子遠庖廚,做庖廚的,也未必忍心看著一條生命被活活折磨致死。可今天不同,夏老爺子眼睜睜的看著火籠里掙扎徘徊的鵝,彷彿這頭瀕死的鵝身上有著他生命的全部希望。

打下手的夥計嘆息了一聲,擦著眼淚,走出了廚房。他知道,夏老爺子這麼做,全部是為了他的兩個孿生兒子,夏高與夏光。

這對孿生兄弟長得漂亮,人見人愛,可不知怎麼,前幾年居然生了狼瘡,再結實的小夥子也受不了這每天血淋淋的滋味,幾年來,夏家遍請名醫,就是醫不好這病。北方神醫陳士泰曾建議把孩子交給他,刮骨療毒,可夏老爺子又怕脫胎換骨後會斷送了孩子的性命,只好一天天這麼拖著,直到有一天一個江湖郎中給了他祖傳秘方。

吃什麼補什麼,這是郎中說的第一句話,那個方字中有一劑難尋覓的藥引子,而今天的貴客,就是帶來藥引子的人。

鵝熟了,夏老爹讓夥計將鵝給客人送到樓上雅座,自己親手將一個瓦罐子煨在炭火上,小心地用扇子扇著,目光中充滿幸福和滿足。

「什麼東西啊,這麼香」。樓下大廳里吃飯的散客用眼睛追隨著端鵝小二的背影,鼻子不住抽動。

「烤天鵝唄」,一個扇著扇子的斯文人不屑地說,一幅對外鄉人少見多怪的輕蔑,順手把盤子中最後一個包子塞進嘴裡。

「烤天鵝,乖乖,聽我都沒聽說過」,和他拼座的也是個讀書人,看樣子剛從外地進京,口袋中有些閑錢。討好地看了看吃包子的京城書生,將自己面前的一碟子茴香豆向前推了推,謙卑地說:「仁兄,請嘗嘗這個,這,這天鵝也能吃嗎」。

「別,別,素味平生,怎麼好吃你的東西」,京城書生謙讓著,手中的筷子卻不聽大腦指揮,伸進盤子,夾起兩粒茴香豆放入口中,閉上眼睛,一邊咀嚼茴香豆那悠長的餘味,一邊搖頭晃腦地說:「不就是天鵝嗎,那有什麼不能吃的,還不是跟你吹,咱當年駕著金裝馬車滿街跑的時候,吃得比這還絕。」

「小生眼拙,竟然沒看出您還是貴胄來,失敬,失敬,不知仁兄高姓」。外鄉人被京城書生的神態逗得差點沒被茶水嗆著,咳嗽了半天,勉強順過氣來,戲弄地說道。

「免貴,姓吳,大學士吳沉是我爺爺」,京城書生聽出對方語氣中的譏諷,不好意思再蹭人家茴香豆吃,掏出塊玉佩放到桌子上。

宛如一湖春水,剎那間照亮了人的眼睛,隔桌的幾個年青人的目光都給吸引過來,伸長了脖子不住地點頭讚歎。

鵝黃的絲絛下邊系著一塊春水般剔透的翡翠,薄薄的翠面上輕輕刻了一行小字,正心,修身,治國,平天下。是天下聞名的吳體,外地書生獃獃地觀賞了半天,肅然起敬,起身施禮「不知是吳公子,小可孟浪」。

「什麼吳公子,現在是幫人家碼字為生的寫手,寫一天不夠頓飯錢,還得天天滿街去打盜版。叫我吳良才就行了」,京城書生心氣雖然傲,卻不是小肚雞腸之人,收起翡翠,自我解嘲地說。

「良才兄說笑了,小姓王,素仰慕令祖聲名,沒想到今天能碰上吳大學士的後人」。外鄉人恭敬地自報家們。看了那塊翡翠,他以為吳公子是因為喜歡樓下的熱鬧才在躲在人堆里吃包子。

吳良才見對方老實,不好意思再詐唬人家,從口袋裡將翡翠掏出來遞給姓王的書生,笑著說道:「老弟,你們北方人就是實在。實話跟你說了吧,假的,我連吳大學士家門在哪裡都不知道。這塊是滑石,外邊鍍了層玻璃,看著就像玉了。夫子廟那邊滿街都是,要價都在千塊銀幣以上,你只要和他們侃價,無論還價多少,都是被騙。我這塊,五個銅子兒,你要看著稀罕,五個銅子兒讓給你,今天這茴香豆算我請。」

姓王的書生眼睛都差點掉出來,早知道京城人能吹,沒想到這麼有本事。拿著快石頭都能吹出玉來。這麼說,這姓吳的傢伙說吃過天鵝的事情也不能信。正在思量間,聽那個姓吳的說道:「其實家父當年是錦衣衛,的確風光過一陣子。洪武爺退位後,錦衣衛就散了。家父不是貪官,自然沒什麼錢財留給我。我現在碼字為生,寫不下去的時候,來這人堆里,找找感覺而已」。

碼字是一個苦差,自從洪武末年縣學免費後,念過幾天書的人漸多。這些人沒能力博取功名,也不喜歡吟詩論文。日常娛樂就是找本評話來讀,羅貫中的《三國演義》就因此紅極一時。老羅也憑寫書賺了很多錢,惹得後來很多文人紛紛效仿,爭先恐後投入到碼字這個行業,寫手也就隨行就市,越來身價越低。加上盜版商的無良,基本上寫一整天字,能賺出飯錢已很不錯。

「不過剛才這烤天鵝我的確吃過」,吳良才聳聳肩膀,自言自語般解釋,「至於樓上的食客為什麼能吃上夏老爺子親自動手做的美味,我也知道。甚至夏老爺子現在廚房折騰什麼,我還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是嗎,吳兄,麻煩你給說說」。姓王的書生將玻璃佩還給吳良才,好奇地問。雖然眼前這個人愛吹牛,但為人還算坦誠,不討人嫌。至少他沒打算一直拿著玻璃當翡翠矇混到底。

「你附耳過來,我告訴你後廚房現在煮什麼」,吳良才眨巴一下眼睛,神秘地說,「不過聽了後,你可不許吐」。

王姓書生依言嘆過頭去,只聽了幾個字,轉身奔出門外,跑到湖邊不住乾嘔。恨不得將膽汁都吐出來,好半天才返回飯館,剩下的飯也沒心情吃了,結帳走人。

飯館裡的人見狀都笑了起來,那是普通老百姓善意的笑容。只有新到一個地方,對當地的風俗文化不了解大家才會這樣善意的笑你,然後自己給你講解當地有什麼規矩,需要注意什麼。隨著這些老百姓膽小,好吃,身上有種種缺點,但他們身上的優點比缺點還多,只有溶入他們之間,才能體味到這人間的溫暖。有幾個顯然是吳良才的熟人,遠遠地打著招呼笑道「吳公子,你又在這欺負外鄉人呢」?

吳良才笑了笑,將王姓書生剩下的茴香豆揀了,放在一張油紙里包好,扔給小二兩枚大子算小費,笑著追了出來。「王兄,王兄,真對不住,沒想到你的胃口這麼弱。前邊不遠就是茶館,我請你,給你賠罪如何」。

「免了,消受不起,我沿著小湖邊走在」,王姓書生連連擺手,生怕吳良才又說出什麼噁心事情來。沿著湖邊走了一刻,翻騰地胃腸稍微平復,看吳良才還在湖邊背著手踱步,好奇心又起,湊過去,勉強問道:「吳兄,方才你說的是真的,真是那個東西」。

「那還有假,昨天剛剛剮了尚大學士,你沒看見圍觀者那個多啊,比過年還熱鬧。這些貪官平日里換著花樣刮地皮,禍害百姓,你想啊,有了機會,老百姓誰不想揀塊貪官肉回去咬兩口解解恨」!

「可這與葯有什麼關係」?

「這貪官皮么,就是夏家二位少東的藥引子,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這讀死書的人才覺得奇怪」。

「不是說尚大學士勾結日本人謀反,被新皇發現才抄家滅族的嗎,怎麼又成了貪官了」。王姓書人瞪大眼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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