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大風 第十七章 殤(五)

奔雷明顯已經不是壯年,才跑了幾里,鬃毛已經被汗水打濕,一絡絡貼在脖子上。武安國也不復當年勇武,跨在馬上疲態盡顯。一人一騎迤邐來到江邊,昔日繁華熱鬧的客貨碼頭半隻船影不見,點點白帆漂在江面上,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船家――,船家――」!武安國急得大叫,今天真是遇見鬼了,非但私家船隻沒了蹤影,官船也不知被哪個官吏給偷偷調走,自己治下一向吏治清廉,也不知哪個有如此大膽。就在他於江邊上兜來轉去,急得跺腳之時,一隻快艦順著風從江邊飄了過來。

「船家――」武安國用力揮動手臂,唯恐對方看不見自己,忽然,他的胳膊僵在了半空中,很快軟軟的垂了下來。此時他又唯恐船上的人看見自己了。這船他認識,是他自己設計定做得,夏天時還帶著妻子到江上兜過風,神仙眷屬羨剎一江鷗鷺。今天平安公主劉凌就與當日一樣站在船頭,懷裡抱著小武錚,蒼白的臉無一點血色,弱弱的身子骨在江風中不住顫抖。

「凌兒,――」武安國不知如何向妻子解釋現在的行為,嘴唇嘟囔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想是在他衝出府衙瞬間,已經有人跑去給劉凌送了消息。知道欄他不住,所以劉凌才搶先一步來到碼頭,把往來船隻全打發離岸,硬堵了他在江邊。

「好個狠心的蠢賊」!劉凌面如冰霜,開口罵了一句,眼淚順著兩腮不住滾落。

「凌兒,我,我只能這麼做,事情致此,已經沒有了選擇,大夥在天之靈都在看著呢」!武安國不知如何安慰妻子,手忙腳亂的去攙劉凌上岸,接連幾次,都被劉凌躲開,夫妻二人一個在船上,一個在棧橋,四目相望,竟無語凝噎。

「這船,這家,孩子,還有我,你都不要了」?劉凌哽咽著問,凄涼的聲音讓人聞之心碎。固定纜繩的水手第一個受不了,拋下手中的活兒,鑽進船艙,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我,我也知道這樣對你不起,但不能讓常茂他們白白流血,皇上不會放過新政的,他已經發現了新政對朱家基業的威脅」。武安國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妻子看看,新政和家之間,他著實難以取捨。

劉凌一縱身上了棧橋,「這船給你,你說過這是最快的帆船,無論順風逆風,江上沒船能快得過它」!

我,武安國走也不是,不走又不甘心。看著妻子哭紅的眼睛,看著襁褓中的女兒,進退兩難。擦了把淚,咬著牙就要往船上走。

「你去,你尋死,看皇上能不能因為你赤心為國就肯放棄他出口成憲的權力,看你的血能喚醒多少看熱鬧的人」!劉凌沖著他的背影生氣地喊。

「哇……」小武錚哭得恰到好處,手腳不斷在劉凌懷裡蹬踩。於睡夢當中被母親用力掐了一把屁股,叫她如何能不抗議。

「風大,你先上岸吧,別吹著孩子」,武安國轉過頭,笨笨地對妻子說。

劉凌白了他一眼,頭也不迴向岸邊走,邊走邊質問:「你還記得有個孩子?你還記得自己是個有家的男人,你不是將我們娘兩個都拋了嗎?」

「我——」,武安國被噎得穿不過氣,跟在劉凌身後,半晌才低聲回了一句,「凌兒,常茂死了」。

「所以你也急著趕回京城去給他殉葬,再把我們娘兩個搭進去,和你一起滿門抄斬是不是,你這狠心短命的笨賊」!劉凌氣得牙根發癢,恨恨地罵道:「你若真橫下心來,乾脆先把我們娘兩一刀一個砍了,然後徑直殺上金鑾殿去,也省得臨到陣前心中有牽掛,施展不開手腳」。

「凌兒」,武安國不住打恭陪罪,此刻百鍊鋼都成了繞指柔,有心接過女兒哄哄,劉凌死活不給,夫妻二人就在岸邊僵著,任孩子的哭聲在順著江風飄蕩。

「哎吆我的媽親啊,累死我了,侯爺,夫人,你們都在這啊,孩子,孩子怎麼了,讓我看看,讓我看看」,梅老爹散了架般從馬背上爬下,看見武安國和夫人鬧彆扭,遠遠的就弄出些響動吸引人注意,一邊將包珠寶首飾的包裹放下,一邊湊上去彙報道:「回稟侯爺,你給夫人小姐買的這些東西,珠寶店夥計說沒功夫送,我核計著自己還是跟在你身後邊比較保險,順手都給您帶過來了,現在您直接交給夫人吧」!

有外人在前,劉凌無論如何也得給丈夫留些情面,把女兒交給武安國,掏出手帕揉了揉眼睛,低聲問道:「梅伯,什麼好東西,還麻煩您大老遠送到江邊來」。

梅老爹微微一樂,心道,要不是我追到江邊來,侯爺怎麼下台階啊,一邊遞包裹給劉凌一邊說:「侯爺剛才在街上說他一直沒給您買過件像樣的首飾,心中有愧,所以就到宋家老店買了些,讓我給您帶回去。我回去一打聽,您到江邊來了,就跟著跑了過來。夫人,這江邊冷颼颼的,侯爺和您身子骨結實,可這孩子未必受得了。咱們多向岸上靠靠,我給您二位叫輛馬車去,什麼寶貝您二位回家慢慢兒看」!

「凌兒,常茂被皇上謀殺了」,武安國知道今天肯定硬走不成,低聲和妻子商量。

「我知道」,劉凌接過孩子,邊哄女兒睡覺邊回答,「那你也不能急著去找他拚命啊,他有十萬禁軍,京城附近還有好幾個衛所的士兵可供調動。你一個人去了有什麼用。況且現在你是封疆大吏,非皇命不得進京。去了不正給人家治罪的借口嗎,連收買刺客的錢都省下了」。

「我知道,但此事我絕對不能袖手旁觀,咱不能躲在這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個死去」。武安國心中隱隱做痛,劉凌說的有道理,一個布政使的職位,將自己牢牢拖在浙江,朱元璋下得一步好棋,讓自己只能在遠處看著雙方過招,想幫忙也使不出半分力氣。

「要想回京也不難,前提是你得答應我幾個條件」!劉凌也不願意讓丈夫太著急,鬧過了,氣過了,看看那個小包裹,知道武安國臨去送死之前心中還有自己,口氣也就軟了下來。

幾句話讓武安國聽了如聞天籟,妻子繼承了劉伯溫的衣缽,向來詭計多端。自己結婚後從來沒在妻子面前成功耍過什麼花樣。她說有辦法,肯定是成竹在胸。

也不管梅老爹在一邊笑不笑話,武安國沖著劉凌一邊作揖一邊哀求:「好老婆,趕快說說怎麼辦吧,我答應你以後再不魯莽了還不成」!

劉凌輕輕嘆了口氣,騰出手來在武安國胳膊上狠狠擰了一把,低聲罵道:「你這冤家,算我上輩子欠了你。你想回京還不容易,皇上再不講理,也是你名義上的岳父啊。咱們過節回家看看母后他總不能攔著吧,只是事先得多做些準備,不能到了京城之後咱們夫妻像案板上的肉一樣任人宰割」。

「如何回去,如何布置,我這就去辦,這就去辦」。武安國滿口子答應,唯妻子命是從。

「事情都出了兩天了,咱們現在才得到消息,怎麼向回趕也有些遲,皇上那裡該準備的估計早已經準備齊全。這情報明擺著是下個套子給你,你還真有膽子往裡鑽,常茂手下那些斥候沒傳消息給你,徐達沒傳消息給你,怎麼平素與往來不多的宮廷侍衛好心給你送信?皇上這麼做是想試試你在此事上是明哲保身呢,還是不顧一切站在馮勝他們那一邊。你要是不聞不問,他剛好騰出手來,安撫好常茂家人後,再找機會收拾傅老將軍和馮老將軍。你要是衝過去了,第一個收拾的就是你,借你的人頭立威給大夥看,讓各地官員老老實實幹活,別管皇家閑事。可咱們偏偏不能讓他得逞,回城去花上些銀子,大張旗鼓採購山珍海味,然後我寫道摺子請求中秋回去探望母后……」。

「好主意,好主意」,沒等劉凌說完,梅老爹在一邊撫掌讚歎,「皇上一直標榜以理學治天下,這孝道可是第一,寫了這個摺子,辦了這多貨物,母病兄喪,他沒法子不讓你們夫婦回京省親,至於回到京城之後你們夫婦幹什麼,他又不能天天派人盯著!購貨和造聲勢的活交給我,我等會就去辦,什麼千年人蔘萬年首烏,揀動靜大的買」!

劉凌笑著看了梅老爹一眼,把孩子叫到他手裡,示意他別亂打叉,抱著孩子趕快去叫馬車。看梅老爹樂呵呵地走遠了,方低聲接著向武安國說道:「上次傅伯伯派人來,我就覺得此事沒這般簡單,只是沒料到皇上真下得了狠手。當時我模仿你的筆跡給吳沉寫了封信,安排詹氏鏢局的人務必在京城出亂子時不惜一切代價送到吳沉府中,估計現在信已經到了。我的目的是讓老人家們不敢輕易表態,皇上沒有了捧場的,有些事也不好安排」。

武安國點點頭,感激的看了夫人一眼,心中暗自感謝老天幫忙,安排自己娶了個好老婆。

劉凌笑笑,繼續說道:「你那朋友燕王朱棣也不是省油的燈,皇上先前把許給他的封地借故賴掉一回又一回,辛辛苦苦打下來的萬里河山都給他的王兄王弟們做了嫁衣。這次又砍了他一隻胳膊,他能善罷甘休嗎。即使不造反,肯定也要藉機撈些好處,至少會授意威北軍那邊弄出些動靜來,嚇唬一下皇上。到時候咱們趁朱元璋摸不清形勢之機會,暗中讓義父徐達他們聯手上本,非但要取締錦衣衛,並且要將『無確鑿罪證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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