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大風 第十章 較量(一)

更多時候,我們需要的是建設,而不是破壞。雖然破壞的感覺更痛快,更讓人熱血沸騰。郭璞這樣解釋他為什麼沒採取更多的措施挽救股票危機。三年多不見,武安國發現郭璞變得更加沉穩,更睿智,舉手頭足之間,都有一股智者的風度。在郭璞眼中,武安國也不是當初那個充滿豪情的武將軍,黑黑的臉龐已經有了滄桑的顏色,惟獨那雙眼睛,依舊清澈,清澈得幾乎看不見任何塵滓。

最初的股市交易規則是由武安國、郭璞、李善平召集北平商家共同議定而成,武安國根據自己對異時空那個時代股市的一知半解提出了其中大部分條款,其中一些條款因為影響效率,遭到眾人的反對而落空。郭璞現在看來,那些條款大多數都是為了預防今年這種危機情況而設定,奇怪之餘,他在心裡更佩服武安國看問題的遠見。

既然條款已經制訂,就需要大家共同去遵守,沒有人有權利因為條款的不完善而去隨意違反,這一點,即使是布政使郭璞本人也不能例外。在預感到股市即將面臨危機時,他完全可以動用手中的權利,宣布股市停止一切交易。甚至在股票崩盤的瞬間,他亦可以動用手中權利將趁火打劫的人拉出幾個帶頭者逮捕,抄沒家財,殺一儆百。四省布政使的權利完全可以讓他不提供任何證據隨便給人栽一個罪名,即使事後有人告到朱元璋那裡,朱元璋也會根據形勢要求儘力袒護他。可以說郭璞每天都在抗拒這種無限制動用權力的誘惑,非不能,而是不為。如果他做了,交易規則本身就失去其尊嚴。官府或特權隨時都可以凌駕於其上的規則,相當於沒有規則。

大家共同制訂的規則如果有漏洞可以召集大家來共同修改,但在修改之前,規則不可褻瀆,即使皇帝亦無褻瀆的資格。郭璞也許是個真正的儒者,在他眼中,大道不行,並不是因為大道已朽,而是大道自誕生起就沒有被尊重過。包括大道的提出者孔聖人本身都在不知不覺間焚毀著大道。

「賢弟是北平的財神爺,在他們眼裡,只要你回來了,一切難關都可以渡過。這兩天報紙上傳出你馬上到達北平的消息,股市居然出現了小小反彈,嘿嘿,這可是兩個月來第一次」,喝了口茶,郭璞笑呵呵的對翻看當晚議事記錄的武安國說。

這句話不假,高德勇與葉風隨自布政使府回家後,立刻停止了手下商號在股市上的所有交易,高家招募技術工人的夥計也全部撤回。如此明顯的動作,傻子才看不出他們已經投靠了官府。聰明的投機商人看出風向不對,已經做好了逃走或臨陣倒戈的打算,已經探底多日的股市在沒有人刻意打壓的情況下,慢慢平穩。不知哪裡來的小額資金暗中收購一些業績不錯的股票,讓鳴鏑樓的交易不再完全是急切的拋出聲。

武安國在下午已經了解清楚最近北平發生的事情和當前郭璞這邊所擁有的實力。他也不希望用強權來解決北平的危局。雖然依賴強權解決危局的辦法更簡單省力,但是,一旦開此先例,日後新政遇到所有問題,官員們想到的第一個解決辦法一定是強權。強權意味著高效,也意味著一旦權力擁有者犯下錯誤,則根本沒有修補的餘地,一錯到底。自己厭惡那種自以為智慧高人一等,玩弄所有人於掌上的清官,也不願意讓別人形成這種依賴。在他的意識里,清官和明君對國家的危害更大,一萬個清官比不上一個完善的規則。

聽見郭璞說及股市,武安國從沉思中回過神,笑著回答:「要是凡事都靠別人來做主,我看誰也幫不了他們。我要是能一步到位把什麼都替他們打算好,那我真就成了神仙了,可惜我沒那個點石成金的手指頭。咱們先慢慢來,把他們從北平捲走那些錢讓他們主動吐出來,然後么,大家再坐到一起制訂規則,就看大家經歷過這一次,能不能學乖吧。」

「也該學乖了,這次江浙那幫混蛋把股市打成這樣子,誰還想再來一次。贏回這一盤,我們馬上撤出,讓詹氏兄弟出面號召大家重新修補規則,重新來過。那兩個傢伙都不是厚道人,只有不厚道人才能杜絕不厚道的事情發生,君子制訂的規則肯定比小人制訂的漏洞多」。想起詹氏兄弟,郭璞就覺得好笑,和張五、楊大、徐志塵這種人不同,這兩兄弟只要是能賺錢的買賣,絕對不會落在別人後邊,並且從來不介意把合作者想得更壞一些,所以他們簽訂合同想找點兒漏洞真是很難。

武安國也覺得這兄弟有意思,居然能利用一切可利用條件,騙晴兒去河南告狀這主意就是詹臻提出並親自執行的。這樣,即使朱元璋對郭璞向武安國求援不滿,也找不出毛病來,有人告了這麼大的狀子,武安國作為欽差總不能視而不見吧。

「那哥兩個快成北平首富了吧,整個北平,真找不出第三個這麼能抓機會還不讓人討厭的人來」。武安國放下議事記錄,笑著問。

「差不多了,北平本地商家,他們僅僅排在張、楊兩家後邊。難得這哥兩個仗義,從一開始就堅決站在北平本地產業這邊。外來的實力最強的還是徐記票號,上午那個高胖子實力不弱,就是做得買賣齷齪了些」。郭璞對詹氏兄弟的大局觀比較滿意,以他們那種能賺到手的錢絕不放過的頭腦,這次居然肯臨陣不倒戈,實在不容易。

武安國卻不嫌高胖子的買賣齷齪,既然律法沒規定不準買賣人口,那做人販子也不算過分。雖然他主張人人平等,但是主張歸主張,法律歸法律,二者從來不能混為一談,在自己的主張未被這個時代的法律接受前,他只能規範自己怎麼做,卻他自己無權強制別人做什麼。況且在他那個時空,獨立宣言的領袖還是個畜奴者。

「李兄在信中對高胖子評價很高,下午人多,我不敢讓大家看到上面的內容。李兄認為胖子人做事出發點雖然齷齪了些,但行事的結果卻有利無害」。武安國取出李善平給他的信,放到了郭璞面前。

郭璞笑了笑,把信推給了武安國,私人信件,即使再好奇,他也不會看,這是他的做人準則。「李先生對高胖子提出的交易怎麼說」?

「賣」,武安國回答得乾脆利落,「能給敵人製造麻煩的人都是我們的朋友,況且即使我們不賣,他們也會從別的渠道走私,與其這樣,不如我們控制住這個渠道。況且我們的製造水平和能力在不斷提高。李兄認為最好讓帖木兒對我們的武器形成依賴性,這樣他自己就不會下大力氣召集人琢磨,我們隨時可以卡斷其武器供應,讓他永遠不敢打大明主意」。

「那賢弟認為如何」?郭璞見武安國回答得利落,明知故問。

「我當然希望賣,這第一筆交易我就能做主,遼東戰局一緩和,我們先把第一筆交易完成運出去。以後的交易就看皇上的眼界如何了。郭兄不已經答應他們了嗎,我支持你就是,不過你這手特別像奸商的做法,可不是儒者所為」!武安國回答得毫不猶豫,末了還不忘記嘲笑郭璞一句,郭璞不承擔出售軍火的責任,把責任推到了自己身上,雖然作為好兄弟武安國能理解其中的無奈,嘴巴上還得找一找平衡。

「我當年求學的時候問師父,什麼叫儒者。師父說,儒者首先必須是個仁者,仁者愛人,連愛人這一條都做不道,則為小人之儒。你在科學院翻譯的那些書我看了,裡邊有很多道理和儒家大道不悖,縱使夷狄之邦都知道的道理,偏偏我們這些聖人門下把它給忘了,只記得如何去爭權奪利。你這次來,和伯文淵好好聚聚,他對新政推行頗有意見,你們交流一下,應該會有收穫」。郭璞拿出晚上大家一同制訂的行動計畫,一邊翻看,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說。從李善平家出來,大家都沒有回府,草草解決了晚餐,直接開始商定下一步動作。李善平提供的資金給了大家更充足的信心。這次不但要讓騷擾北平新政的人剎羽而歸,而且要把他們打痛,痛到下次不敢再胡來。

「是么,這個伯文淵名頭可真大,文章都傳到皇宮裡邊去了,難得的是皇上看了還叫好,我當時都替他捏一把汗」。提起伯文淵,武安國非常熟悉,這個著名的儒者是唯一一個將古希臘精神吃透的人,作為北平復古運動的領軍人物,他承擔的風險不比武安國少。

「我勸他把那些犯忌的話都刪掉了,他老大不樂意,說你看了,肯定會支持他的意見,特別是關於平等,我認為他把你想說的都說出來了。我現在只是不敢讓其流傳,太明白了就成了人家的靶子,我們吃飯得一步步來,太急了,反而勢得其反」。郭璞有些問伯文淵的安危擔憂,同樣是新政的支持者,伯文淵的師弟周無憂就比伯文淵圓滑許多。

「如果真這樣就好,沒關係,推說是翻譯的不就行了嗎,就像兵家皆稱出自孫武,雜學皆稱來自鬼谷子一樣,讓伯辰改個波斯名字署在書上,即使朝廷怪罪,也找不到誰執筆」!武安國笑著給郭璞出了個餿點子,匿名發表。反正伯文淵不喜歡錢,為了讓文人們替自己說話,詹氏兄弟、張五等人沒少給北方一些有名的儒者上供,伯文淵向來分文不取,保持著文人的清高和獨立。

郭璞喝口茶,清清嗓子道:「伯辰說,歷代儒者,如同坐井觀天一般在朝廷上畫個圈,然後把天下無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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