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大風 第九章 復出(七)

「節是什麼東西」?一個侍衛好奇地問道。

他腦門立刻上吃了個刨鑿,侍衛長邊敲邊說:「呆得一屁掉糟,當年蘇武出使匈奴,手裡持的就是這個東西,匈奴人把他從壯年關到白頭都沒能逼得他投降。這節就是咱中原男人的脊梁骨」!

「不對吧,我聽人家說大官兒都要賜節,以顯其威嚴,李大人為皇上監製軍器,當然要被賜節了」。旁聽的侍衛對長官的答案表示不滿,低聲反駁。

「但那個東西分明是李大人自己做的」?曾經在屋子裡邊看到禮物的侍衛對「節是官員身份」這個答案表示置疑。大家此刻都知道了陳天行帶給武安國的是什麼,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要依我看,肯定是李侯爺擔心蒙古人以其性命要挾武侯,所以做了這個節以銘志,番幫蠻夷不知中華典故,當把它成信物帶了過來」。到底是讀過兩天書,梅老爹的答案立刻贏得一片讚賞。

「那就不能稱為節,不是皇家欽賜的東西不能稱為節」!晴兒聽梅老爹話中「番邦蠻夷」四個字刺耳,故意和他抬杠。「漢時刺史以上官員賜節,以彰顯其威嚴……」。關於節,晴兒記得很多說法,印象最深的就是中原女子失去丈夫不能再嫁,稱為守節。士大夫不肯投敵,亦稱為節義。「節也不能說是中原男人的脊樑,我記得你們中原有句俗話說『士大夫投敵爭先恐後,小女子守節矢志不渝』!」

梅老爹白了她一眼,不跟這番邦女子一般見識,淡淡的說道:「這個節雖然不是皇帝欽賜,不見得皇帝親賜的差,我中原男兒的風骨,你這番邦女子哪裡有資格品評」!

債主晴兒不知道這個平素邋遢猥瑣的梅老爹今天到底吃錯了什麼葯,說話如此尖刻,正欲發作,卻聽後者對著即將落山的夕陽,低聲吟道:「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聲音抑揚頓挫,凜然生寒。

其時距宋亡不過百年,朱元璋以「驅逐韃虜」之口號號令天下,所以文少保這首《正氣歌》婦孺皆知,其中人物事迹更是耳熟能詳。念及李善平既然做節銘志,肯定不會屈身事敵,眾人心中欽佩鐵膽書生這副傲骨,一時間俱是熱血沸騰。

還是晴兒女孩子家心細,輕輕拉了拉侍衛長的官衣,低聲問道:「那武大人和蒙古韃子不是無話可談了么?怎麼這麼久了還沒有出來,韃子會不會行刺武大人,他們在西域可總是用使者來當刺客,一點兒信譽也沒講過」!

小時候她的家鄉被蒙古人蹂躪,是以內心裡對蒙古人極其厭惡,言談間不知不覺就帶了出來,學多少禮儀都掩飾不住。

此言一出,立刻把大家從悲壯的氣氛中全拉了回來,侍衛們如同看著怪物一樣看著晴兒,笑成一團。侍衛長趙鳳鳴樂呵呵地說道:「刺殺,赤手空拳刺殺武大人,姑娘,你沒見過武侯的身手至少也比較一下咱武侯的塊頭,動起手來,壓都能把那個姓陳的壓扁,更何況腰上還別著傢伙」。

正說笑間,只聽驛館的門「吱嘎」一聲開了,武安國探出半個頭來吩咐道:「老趙,麻煩你幫我拿付紙筆來」!

「哎」,看管行禮的老趙愉快的答應了一聲,利索地找出紙筆、墨水送進屋內。他是武家雇的車夫,做事極有分寸,這次巡視四方,劉凌特安排地讓跟在武安國身邊服侍。

小丫頭晴兒又好奇起來,老趙剛掩好門,她立刻跑到老趙身邊問道:「趙大叔,我剛才聽見武侯說麻煩你幫他取紙筆,你不是武侯的家人嗎,他怎麼對你這麼客氣」。

老趙看了看晴兒,笑著回答:「咱們武侯對誰都這麼客氣,不信你問問他們,什麼時候見武侯慢待過人,武侯說過,只要你自己不把自己當奴才,就沒人能把你當奴才」。

吱吱喳喳了一天的小丫頭終於閉上了嘴巴,碧藍色的眼睛盯著驛館的門陷入沉思,這武大人到底是什麼來歷,怎地行事處處與眾不同。本來胖子就是一個異類,和武大人比起來好像還正常許多。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看來和蒙古韃子的交易很有可能達成,否則用不到紙筆簽約,那他們交易什麼呢?這個武大人真古怪,沒有人做奴才,那中原的奴婢不是奴婢么……

正思量間,驛館的門又開了,陳天行志得意滿,武安國眼中的憂鬱好像也少了很多,客客氣氣的把陳天行送上馬,笑著建議「陳兄,你有空不妨去看看北平書院發明的鐵皮罐裝肉機器,秋天快到了,草原上存不夠過冬的飼料,不如把多餘的牲口殺了做成罐裝肉運到中原來,好過讓牲口冬天時凍死,你做多少我們要多少,絕不會讓你虧本」。

「好勒,忙完手邊這事我就動手,侯爺保重,各位弟兄辛苦」,陳天行痛快的答應了一聲,馬上哈腰抱拳,行了個江湖禮,策馬絕塵而去。

武安國不說和陳天行做了什麼交易,眾侍衛也不敢問,一路再無插曲。出了河南,饑荒就輕了許多,越靠近北平,饑荒的影響越輕,等到了北平府轄地,根本看不出半點饑荒的痕迹,田裡的百姓或者忙著收割麥子,或用水車給棉花上水,一派醉人的豐收景象。

遠遠地看才到北平城輪廓,四省布政使郭璞早就帶領北平官員和士紳迎出十里之外,一別三年多,兄弟故舊相逢,好不熱鬧。還沒等見禮,就聽得武安國背後「嚶嚀」一聲,小晴兒從馬上跳下來分開人群撲進高德勇的懷裡,雙手緊緊摟住滿是肥肉的腰不肯放開,幾年來辛苦學習的漢家禮節全都拋到了腦後。眾目睽睽之下,窘得高德勇分也不是,不分也不是,多年未曾紅過的老臉幾乎滴出血來,一顆心亦如抱著兩麻袋金子般快樂。

武安國雖然不認識這個胖子,也知道再不用理會晴兒的訴狀,暗自鬆了一口氣,拉起郭璞和諸位父老,隨著人群向城門方向走去。及到了城內,偌大個北平比過年還要熱鬧,鞭炮鑼鼓聲響成一片,圍觀的人群擠了里三層外三層,如不是郭璞事先安排的兵丁攔在馬路兩邊,早有鄉親衝到武安國近前問好。

街道看上去比三年前更整齊,新的樓房鱗次節比,布政大人郭璞不問僭越之事,富貴人家蓋房子自然是比完了高度比花樣,雖然今年經歷了糧價飛漲、股市低迷的打擊,北平依然比其他城市繁華。

在布政使衙門喝罷接風酒,眾官員和士紳起身告辭,郭璞帶著武安國、張五、楊大、張正文、徐志辰等人走進議事廳,一邊喝茶,一邊介紹北平最近的情況。張家、楊家、徐家、詹家、陳家等北平大商號已經決定共同進退,採取統一行動應對危機。高德勇和葉風隨已經暗地裡把在北平附近鄉下囤積的糧食調集到了北平,就藏在懷柔官庫里,由郭璞派心腹看守。郭璞把眾人打探到的消息和高德勇、葉風隨提供的消息對照,基本上可以分析出對手的真實實力。這幾天湖北投機商人陳好不知怎麼嗅到味道不對,偷偷地向官府表明了「忠心」,和他同樣態度站在一旁觀望的商人不少,反攻的時機基本成熟。目前差就差在無法探明對方的資金實力,朝廷大員、漢奸、倭國走私商、高麗國李家的資金加起來未必比北平這邊少,那些投機商人靠不住,他們永遠是趁火打劫的主,哪邊贏了,自然會投靠哪邊。

郭璞不想動用官府的力量,如果沒有切實證據就冒然出動差役去打擊對方,北平的各種規則就被北平自己打破,讓不明就裡的生意人寒了心,整個新政等於失敗了一半。除了綁架李善平那次,對方出招都在規則之內,北平的反擊當然也不能出規則之外,以免落朝廷大佬和清談文人口實。所以武安國必須來北平,因為他本身代表著北平新興勢力的信心,加上他自己可動用的資金及皇家代言人身份,這台戲才會唱得精彩,唱得漂亮。

「形勢沒有那麼嚴重,我們也不是一隻孤軍,我這次路上和人做了筆大買賣,如果交易成功,不但北平局勢,整個朝廷和蒙古的戰局都會來個大翻身,這次我們按老規矩,入股,還是那句話,誰入的股多,贏了後分紅就多」。武安國聽完眾人的意見,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放到桌案上。回到北平,背後再沒有朱元璋那道威嚴的目光,他的頭腦立刻清醒了許多,心思轉得也快了起來,身體像接觸了大地的阿基里斯一樣充滿力量。他一直希望承擔責任,規則的漏洞既然已經被對方利用,帶領北平眾人利用同樣的漏洞把失去的財富奪回來就是武安國無法推卸的責任。

郭璞見武安國說得這麼把握,拿起信。抽出信瓤才看了一半,腦門上已經滲出汗來,嘴巴不知不覺張大得可吞下一個雞蛋。

喜怒不形於色的布政大人怎麼了,張五哥耐不住好奇,輕輕地站起來走到郭璞身後。他三年前已經有了爵位在身,為了不辱沒朝廷的臉面,這幾年多少認了幾個字。對著那拙劣的字跡快速掃了兩行,張五哥忍不住「啊」的叫了一聲,快速竄回自己的位置,抓起面前的茶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臉上露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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