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大風 第九章 復出(四)

「郭大人,在下已經叨擾大人二十餘日,不勝惶恐,不敢再給大人添麻煩,望大人允許我等告辭」,北平布政使府後園,胖得幾乎無法喘氣的高德勇和一個黑臉膛的漢子遠遠見郭璞走來,起身施禮請辭。

李善平失蹤第二天,高德勇即被郭璞請到了府中飲宴,同席的還有當晚帶一伙人奮力營救李善平的黑臉漢子葉風隨,以及徐志辰、張正文等北平商界頭面人物。別人宴會後告辭回家,惟獨他二人被布政使大人留下款待,這一款待就是二十餘日。二人天天請辭,郭璞天天盛情挽留。二人都練過些武藝,有心不告而別,無奈郭璞早就以非常時期,保證布政使安全為由,借了一隊火銃兵把布政府圍住。現在布政府周圍,連個麻雀都飛不出去,更甭說高德勇那三百多斤的塊頭。

布政使郭璞對二人客客氣氣,怕二人「擔心」家事,每天照例派人把外邊的消息帶回,葉風隨還好說,無非是那幾個來歷不明的屬下今天在街上和誰起了衝突,被打傷了三個;明天去砸對方的場子,偏偏被巡邏的士兵看見,抓進了大牢而已。高德勇的商號就亂了套,上得了檯面的和上不了檯面的大小買賣全賴他一人拍板,當家人不在,九個夫人一人一個主張,誰也做不了誰的主,託人從布政使府傳出幾個命令卻因為傳話的「記性不好」,把「招募勞工」傳成了「積德行善」,把「提高利息」傳成了「減緩收帳」,直疼得高德勇臉上肥肉直哆嗦。天天求著郭璞允許其回家。

「怎麼,莫非閑我招待不周么」?郭璞作出一臉好客的主人的樣子,惋惜的問道。三人每天都玩這個告辭和留客的遊戲,每天變換著花樣,樂此不疲。

「豈敢,豈敢,只是我二人家中有事,想回去料理一下,改天再來叨擾」。

「都快入秋了,能有什麼大事,不如欣賞欣賞我這花園,這麼多天了,二位還沒仔細看過吧」!

布政府是元朝王爺的私宅,面積很大。郭璞喜好平淡,入住後把一些誇張的布置全部給拆了,安裝了一些風車、噴泉之類實用物事。園林失去了當初的奢華,反而在簡約中顯出些精緻。

「布局嚴謹,主次分明又富於變化,園內有園,景外有景,精巧幽深之至。建築雖多卻不見擁塞,山池雖小,卻不覺局促,布政大人住的地方,當然是北平第一園,只是這個園子來做囚牢,未免有些太煞風景」。黑臉漢子葉風隨氣鼓鼓的答道。以他的武功,擒下郭璞這個書生作為人質離開不難,問題是撕破了臉皮,自己再也不能來北平買東西。況且一旦布政大人拉下面子較起真來,他那個姓曹的兄弟可不是好惹的,自己海上行走,不知哪天就撞在水師手裡。所以一再忍讓,最後看看這位布政大人葫蘆里到底賣得什麼葯。

「囚牢,葉老弟說笑了,我有限制二位的自由么,來來,請二位品評品評這邊風景,進一步山重水複,退半分海闊天空,我這園子,可深得江南古韻呢」。郭璞假裝聽不見葉風隨的抱怨,頭前帶著兩人園子深處走。邊走邊和二人談風雅,不知底細的人看到了還真以為是有遠客剛到,主人與他們結伴觀景。

數畝小園如詩之絕句,詞之小令,耐人玩味。幾從梳竹臨波弄影,一樹桂花對水留香。高德功是喜好附庸風雅之人,對此好景卻無半分心思,憤怒的大叫道:「郭大人,你到底要讓我二人幹什麼,我二人都是奉功守法的商人,卻被你無緣無故軟禁在這裡。大人是四省父母官,難道要執法犯法嗎?」

「執法犯法,高老弟言重了,時下北平街面上太亂,我擔心二位安全才不得以讓你們在我家小住。忠勇侯李善平李大人出事那天,葉老弟是唯一在場的證人,豈可再有閃失。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高老弟在出事前一天還請忠勇侯吃過飯,酒席上談過一筆交易,交易內容是什麼,老弟不願意告訴我,郭某也不勉強。但你怎樣也不能說李大人失蹤之事與你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吧」!

二人默然,這些天郭璞繞來繞去會繞到這裡。偏偏二人都無法解釋清楚。葉風隨曾出力相救李善平不假,為什麼出事時偏偏只有他和手下帶著兇器趕到現場?誰能保證他和刺客之間沒瓜葛。況且無論做什麼買賣也沒有必要整天帶著刀劍。高德勇在事發的前一天曾經和李善平談生意沒得到準確答覆,因惱羞成而怒起了劫殺官員的動機不無可能。高記商號名氣本來就不佳,雖然做的都是官府允許的買賣,但有誰會把放高利貸,倒賣人口者的作為向善里推斷。也就是在郭璞這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僅僅是把二人以請客的名義軟禁。若碰上不講理的官兒,還想做客人,不硬屈打成招,拿二人頂罪就是格外開恩了。

「官字兩張口,隨你怎麼說。大人能為我二人考慮這麼多,我二人感激不盡。有些話不便告知,也請大人見諒。住在您這裡比較安全是真,但我們二人的生意每天都有上千兩的損失,所以還請大人網開一面,容我二人見見各自的屬下,安排一下生意。我二人承大人的情便是」。葉風隨想了一會,再次拱手施禮。

「是啊,是啊,我們也有難處嘛,我高德勇可以對天發誓,劫持李大人那事不是我做的。高某在北平有價值十幾萬兩的產業,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大人就高抬貴手,讓我處理一下私事,高某處理完了,再回來聽大人教誨便是」。高德勇知道事情越拖越糟,進來這麼多天,股市一直在下滑,手裡還有大筆股票沒拋,不知是否已經變成了廢紙,眼前服一下軟,過後未必不能找回來,做生意要看長遠。

「好說,好說,明天就安排你們的屬下過來見你們,這些天他們在我布政衙門外,沒日沒夜的守著,也累壞了。」郭璞顯然今天心情很好,答應的挺痛快。轉過一座小橋,來到池塘中一座假山的亭子里,郭璞招呼二人坐下,吩咐隨從再砌壺好茶來。假山布置得很漂亮,特地在石頭中上添了土,種了些畫竹。池塘里蓮蓬初成,如一盞盞青醅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竹本無心,節外偏生枝葉,藕隨有孔,胸中不惹塵埃」,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葉子,郭璞喝了一口,若有所思。隔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幽幽地說:「二位都說官字兩張口,從來不講理。郭某為官這麼多年,只覺得這官兒應該是百姓雇的小夥計,拿了人家的錢就得管人家的事,無論俸祿多少,不盡心儘力都對不起這份俸祿。你二位雖非本地人,但是到了我的地頭上,交了稅,我就得對你二人負責。你們以為外邊這麼亂朝廷會放任不管么,別說你二位,就是我這布政使府,一舉一動都有人盯著。眼下朝廷無非是讓他們再蹦達蹦達,看清楚了幕後黑手到底在哪裡,馬上秋天到了,是算算這一年總帳的時候了」。

「這……」高德勇和葉風隨二人對視一眼,心中俱是一愣。照著郭璞這種說法,近二十多天,整個北平的差役、捕快還有京城的錦衣衛想必都沒閑著,一直在尋找解決問題的關鍵。郭璞把他們二人軟禁起來,讓二人無法開始進行任何行動,實際上避免了二人因貪圖小利而站錯了方向。

無論是否領情,面子上還要裝一裝,二人同時站了起來,拱手施禮道:「多謝大人照顧,大人日後若有用得到我二人之處,我等必竭盡全力」。

郭璞掃了他們一眼,知道他們心中未必信服,揮手示意二人坐下,品幾口茶,慢慢說道:「也算不上照顧,有道是不涸澤而漁,不焚林而獵,大家都想賺錢,但目光不能太短,不守賺錢的規矩。若論本錢,張家、楊家、徐家哪個不比你們本錢足,可他們為什麼不賺昧心錢。因為他們知道,如果大家都不把北平的規矩放在眼裡,錢是賺到了,百姓也擠兌得沒生路了。知道朝廷上多少大佬等著看新政的笑話,惹怒了皇上,把北平新政停了,把海關封了,來個一拍兩散,我看你們到哪賺錢去。況且二位想買的東西,離了北平未必買得到吧」。

「嘩啦」一聲,葉風隨不小心把茶杯碰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趕緊低頭去拾。高德勇比他沉得住氣,收起嬉皮笑臉的齷齪面孔,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說:「莫非,莫非布政大人知道我們要買什麼」!

「豈止知道你們要買什麼,劫持忠勇侯那伙人最後是從排水溝里離開的吧,郭某方便百姓之舉,居然被這種齷齪之徒利用。哼!高老弟,我是叫你阿爾思楞(蒙古語,獅子)那顏呢,還是叫你高德勇呢?你本事不小啊,在我府里還能傳出消息去居然讓你家的丫頭晴兒去京城替你申冤,想把事情弄大,按你的計算估么著她也快到京城了吧。嗨,看我這記性,我忘了告訴你,她救主心切,半道上受高人指點去河南找欽差武安國大人了。要不是你這一鬧,平遼侯武安國還真找不到儘快來北平的借口」。

廳子里的空氣迅速凝結成冰,池塘里一絲風都沒有,荷葉如玉雕一般在水面上投下蒼翠的影子。高德勇端起茶碗向嘴邊送,茶碗的蓋子和碗口嘩啦嘩啦地碰撞著,就是送不到嘴邊。葉風隨早已從桌子底下躍了出來,站在離郭璞一步遠的地方,擺了個蒼鷹博兔的姿勢,雙臂蓄勢待發。二人誰也沒有想到,平素看起來連面兒都懶得露的布政使大人居然如此狡猾,自己的一切盡在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