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大風 第一章 黑土(四)

「給我壓進來」,瓜爾佳揮著左臂,大喝到。不小心牽動了吊在胸前受傷的右臂,疼得碩大得身軀晃了晃,悶哼了一聲。

「汗,如何」,旁邊大薩滿關心地問。

「不妨,明日且看我給勇士們復仇」。瓜爾佳恨得咬牙切齒。

「把卑鄙得明狗點天燈,祭我勇士」,「下油鍋」,「拖死」,「砍碎了喂狼」,正當大帳中各部族長亂鬨哄地為給來人準備死法時,大明使節在女直武士的「簌擁」下,慢條斯理地踱了進來。

「卑鄙明狗,還我兄弟命來」,瓜爾佳一躍而上,當胸把來人一把捉住。眾人亂紛紛把他們圍在中間,用各自的族語大聲喝罵。

來人竟然能聽懂瓜而佳的女真語,輕輕把瓜爾佳的手掰開,用女真語回了一句「難道這就是女真人男兒的待客之道嗎?」

「你是客,笑話,你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白天,你們殺了我多少兄弟,此時又來做說客,休想,看你敢來我大營這份勇氣,我們就讓你選個死法,說,你要流血還是不流血」。大薩滿突然一直眯縫著的睜開眼睛,露出一縷凶光。

「薩滿,兩國交兵不殺來使」。一個赫哲部落的族長小心地建議道。

「他不是來使,他是魔鬼,殺我弟兄的魔鬼」,瓜爾佳大吼,伸手去扯腰上的刀。「我不讓你笑我們以多欺少,來,我和你一對一,讓長生天決定我們的生死」。

來人又輕輕笑了笑,露出一排潔白而整齊的牙齒。「我打不過你,不過,你殺了我,一定會後悔」。

「後悔,老子從十三歲開始殺人,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後悔二字」。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周圍各部族一邊長大喊著給瓜爾佳鼓勁,一邊向後退,在大帳當中留出一個圓形空場。整個大帳在吶喊中晃動。

「你殺過自己你兄弟嗎,你知道多少人會因你而死」?

「死在戰場上,是我女真健兒的榮耀,明天打你不過,被你殺了就是,沒有人會皺一下眉頭,少廢話,準備開始,你要再不選兵器,我就不客氣了」。

聞聽此言,來人搖了搖頭,輕輕嘆了口氣,手摸向懷裡。

呼啦,圍觀的人自動向後退了幾步,白天火器的威力,讓大家心有餘悸。幾個忠心的護衛迅速擠到跟前,一旦汗王失手,就準備衝上去把明使亂刃分屍。

那個明使略一沉吟,慢慢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大葫蘆,小心的颳去葫蘆口上的蠟,擰開蓋子,迅速地又把蓋子扣緊。

瓜爾佳微微一愣,不知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咬咬牙,一跺腳正要撲上,鼻孔里卻傳來了一股幽幽的香味,讓他精神一振。

「慢」,大薩滿忽然瘋了般大叫一聲,衝到場子中間,銅鈴一般的大眼睛冒出閃閃藍光,死死盯住來人手中的葫蘆,身體激動得微微顫抖。

「麝香」!周圍助威的人聲音幾乎成了歡呼,一齊向前湧來,把明使團團圍在中間。

白天慘烈一戰,各族受傷戰士頗多,諸部隨身帶的藥材頃刻告罄。而大量部族勇士因為疼痛而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各部的薩滿,巫師束手無策,只能祈禱長生天保佑勇士不死。如今有人把具有起死回生功效的麝香送上門來,那東西小小的一點研碎給昏迷者用冷水衝下,就能讓傷者醒過來。這一大葫蘆,不知能讓多少人從鬼門關迴轉,事關族人性命,大家豈能不激動。

明使在鼻子里哼了一聲,雙眼朝天,懶洋洋的問道:「現在,你們還想那麼快的讓我死嗎?」。

「得罪,時才冒犯之處,還請多多擔待則個」。一個經常和漢人打交道的族長態度登時來了個五百四十度迴旋,用生硬的漢語回道。其他族長猜出他的大意,隨聲附和,各種討好的語言,滾滾而下。

德行,那個明使肚子里不滿的罵了一句。這口惡氣終於緩了過來,想想剛才臨來之前,那個幾乎是無所不知的武侯爺還問自己為什麼不帶雪蓮,這是治傷,又不是治不孕不育,要雪蓮做什麼。真不知這傢伙從哪聽說的雪蓮可以活命。

(註:麝香,中國古代救命之葯,中醫認為其有治昏厥,止痛,通絡等功效,現在還用它來搶救煤氣中毒的患者,這不是酒徒杜撰,酒徒本出身於中醫之家。倒是武俠小說里常見的天山雪蓮,除了治婦科病和陽痿外,沒什麼價值。)

看看周圍,明使慢慢地說到,「大家不要著急,我這次奉燕王的命令,還帶一車紅參、三七等葯來,大家派人點一下自己營中傷者的數,按需要分,不要有人拿多了,讓真正受傷的人撈不著。」

「好勒」眾人答應得分外整齊,幾乎都忘了此人是仇敵。

「除了草藥,我還帶了些成藥來,是獨家秘方,止血生肌散,著急用的,可以拿一些」。眾人聞言,更是高興,有著急的不願回去取盛葯的用具,乾脆摘下頭盔圍了過來。

「慢,先不著急」。半天沒吭氣的瓜爾佳推開擋在他前面的人,陰聲說道:「你們聽說過狼給羊群送禮嗎,說,你到底安什麼居心!是不是在葯里下了毒」!

「下毒」?明使不屑地掃了瓜爾佳一眼,大笑道:「我一直以為帶領這麼多女直健兒的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原來是個沒有心胸又沒有頭腦的卑鄙小人」。這幾句話他用女真語說出,又用蒙古語重複,在場的人大半聽懂。

「你侮辱我」,瓜爾佳一下子跳了起來,要不是眾人攔著,手中的刀子就要將明使捅個通明窟窿。

「我怎麼侮辱你,在你的營中,我要下毒,能走得脫嗎?下毒有用這麼貴的藥物下的嗎,我還心疼本錢呢。你找個人來試試,我把葯塗在他身上,倘若他真中了毒,你就剁了我,陳某絕不反抗」。說罷,直直盯住瓜爾佳的臉。

「好,我親自來試,要是沒毒,我給你磕頭賠罪,送你出營。要是有毒,你自然也走不出我的帳門」。說罷,瓜爾佳用左手一扯,吊在胸前的右臂登時被扯開包紮,一條四寸多長的大口子露了出來,本來傷口已經被血痂糊住,經此一扯,登時迸裂,血,汩汩留出。

來人不晃不忙走上前來,先用一條帶子把瓜爾佳上臂扎住,吩咐周圍人取一碗酒來,潑掉大半。又從腰間取下另一個葫蘆,擰開蓋子,把白色的藥粉倒在小碗中,輕輕調勻,然後用一個木片把藥膏塗在瓜爾佳的傷處。他隨手塗,那血隨手緩,堪堪塗完,血竟奇蹟般的止了。看得眾人目瞪口呆。(雲南白藥,1902,曲煥章整理)

此時的瓜爾佳,早已驚得沒有話說,只覺得傷口處一片冰涼,似乎疼痛也減了許多。那姓陳的明使又用溫水調了些葯,讓他服了,他也不反對,乖乖地把葯吞了下去。

「神醫,真是神醫,長生天保佑」,眾族長一掃疑惑,心服口服,吩咐各自手下,快快統計傷者,自己卻圍住明使和瓜爾佳,不住地觀看。

「給明使擺酒」,瓜爾佳吩咐一聲,自己拜倒相謝。

「請起」,明使伸手攙扶。

「聽我把話說完」,瓜爾佳長跪道,「你救了我各部弟兄,各部都承你的情,日後只要你一聲招呼,這二十餘族風裡雨里,聽你調遣。但這是私交,不能阻公義。如果你這次是給明狗,明軍做說客,勸我們罷兵,就不要說了,喝完了酒,趕快離開,明日疆場,我砍你絕不留情,你殺我也不必客氣」。

「好漢子,夠爽快」。明使大笑,「今天我本來就不是做說客來的,罷兵,絕不說出就是,大家先喝個痛快」。說罷,把幾個葫蘆一一放到地上,讓人拿走,與車上的藥材一併去分。扯了瓜爾佳入席,扯肉,喝酒,碰杯,好不拘束。

「好漢,你怎麼懂我女真話」,連連幹了幾碗酒後,瓜爾佳問道。

「我本來就是個大夫,隨軍做個醫官罷了,當年終日在長白山間採藥,和你的族人買虎骨、熊膽之類,自然要知道彼此說什麼。非但如此,長白山各族的話,我都能聽個差不多,說嘛,就只會幾個大族的了」。明使抓起面前的羊腿,咬了一大口,邊嚼邊回答。夾雜著含混不清的議論「這羊腿不錯,夠味道,不過瘦了些,若長上些春膘,就更佳了」。

「咳,長春膘,這戰事起了,不知何時是個盡頭,哪顧得上啊」!一個達斡爾部的長老嘆息道。

「這我就不明白了,我們明軍不離你們很遠嗎」。

「喝酒,別裝傻」,瓜爾佳大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兄弟,我交你這個朋友,雖然我的好兄弟白天剛死在你們陣前,但是,你別做說客,這白山黑水是我們各部的家,只要我們有一個人活著,誰也別想拿走」。似乎是嫌酒碗不過癮,他抓起面前的罈子,咕嚕嚕地把酒倒進嘴裡。

「等等,我倒奇怪了,你且說說,誰要搶你的白山黑水,誰要搶你的土地了」。明使好奇地問。

「別裝傻了,我各部勇士打不過你,就死在你白天那些暗器下罷了,明天,大家再殺個痛快。你們把整個片土地,你們漢人和那些軟弱的蒙古人叫做遼陽行省的土地都賣了,我們不管他叫什麼,這裡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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