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揚帆 第十七章 揚帆

當天空漸遠漸凈,北國的秋天也就到了。這裡不似江南,草木雕得慢,空氣來得潤。只要第一縷涼風吹到,夏日的炎熱便隨風散去。接下來的,就是如洗過般純凈的碧空。偶爾有鳥雀歡鳴著掠過,如流星般,竄入已經呈現淡淡金色的叢林。天邊,堆雪一樣的白雲卷卷舒舒,在海上留下明明暗暗的影子。九月觀海,別是一番滋味。

北平東邊三百餘里,新更名的小港天津,最吸引人的便是海景,還有那提起來就足以讓人垂涎三尺的海蟹。每當九月蟹熟,附近的富人們便蜂擁而致,一邊憑欄觀海,一邊咀嚼這人間美味。而今年,來天津的遊客,大多數卻不是奔著海景來的。夏天時,七艘新戰船整裝出海,讓海邊的人大開眼界,逢人便吹上幾句,連臉上被海風吹出的皺紋都少了很多。如今,三艘巨艦出海在即,附近各地的人誰不想來看個新鮮。況且聽說北平的傳奇人物武安國、朱棣、郭璞、常茂最近也押送著一批武器前來捧場,如真能湊巧遠遠地和這幾位打個照面,足夠回家炫耀大半年的。

靠近港口的觀瀾樓上,臨窗的座位早被高價訂走,這裡距船塢最近,沒有官職在身或門路級別不夠靠近船塢參觀的遊客們把這裡選做看熱鬧的最佳地點。店小二端著酒水點心一個個笑逐顏開地跑上跑下。自打上次七星出海之日,這裡幾乎每天都高朋滿座。人們或者憑窗眺望即將加裝好武器的大船出海,一邊回憶當日七星出海的盛況。有善畫者還將當日情形畫成巨幅長卷,掛在酒樓的牆壁上。

「我那回算開了眼了,坐了半輩子船,還沒見過這麼快的,那船在海上跑起來,簡直和烈馬一般,一眨眼,就成了個小點兒,這船要是給我拉貨,一個月呂宋跑個來回都不在話下」,一個穿著滾金絲綠綢衣服的商人向周圍的人吹噓說。

「你,老周,憑嘛,那船能給你拉貨,那可是當今太子的水師艦隊,十好幾萬兩銀子一艘。你這輩子是甭指望了,有錢也沒人敢賣你」。一個操著本地口音的胖子打趣道。

「我又不買那麼多火炮,光一個船殼子,能怎麼能值那麼多」!老周被人掃了興頭,不服氣地申辯道:「我聽海關的人說,靖海侯曹大人已經向皇上遞了摺子,請旨允許民間製造這種帆船,還說是為了:戰時征為官船,加裝火炮。平時作為民船,海上往來,揚我大明天威」。

「得,得,得,就是賣給你,你也使不了,你以為那船是個人就能開的,能站到那船上的,哪個不是十幾年的老把式,水師十幾兩銀子一個月雇的。給你,你雇的起啊」。胖子不知為何看老周不順眼,得著機會就要打擊一下。

「我拉貨,還怕賺不出工錢來,我說你個武胖子今天叫哪塊豬油蒙了心,盡沖著我,我招你惹你了」二人聲音逐漸升高,引得旁邊桌子上的人一起探頭張望。

見眾人把目光轉向自己,胖子立刻神氣起來。「我是怕你大白天做夢,醒不了,待會兒下樓摔著。那船,打仗還不夠使呢,哪輪上咱們,聽說那位方將軍,就憑這幾艘船把沿海一帶的海寇全趟平了,光繳獲的賊臟就裝了幾十船,那天我在南邊海上見了,海盜船拉著臟物垂頭喪氣地前邊走,七星戰艦在後邊耀武揚威地列隊押著。你還是和南邊的商人學學,花點錢到水師衙門請一個畫了大明旗號的旗子插在船上是正經,從杭州到呂宋,那旗子就是護身符,一路暢通,沒有海盜敢惹」。

「得了把,武胖子,你幾時到過南邊了,還不是聽人家說的在這轉手倒賣」。有人顯然不信,遠遠地隔著桌子反駁。

見被人揭了老底,被稱做武胖子的人臉上有點兒掛不住了,站起來嚷嚷道:「你,你們別狗眼看人低,我上個月就是從南方回來,官府把賊贓低價出售的時候就,我還買了把倭刀,前天這裡的人還看過」說著他用手一指跟前的幾個人「你,你還有你,給他們說說,是不是看過,我小舅子就在海關衙門當差,明天還給我弄了個腰牌,讓我去看巨艦出海呢」。說著從腰上摸出個木牌,啪地拍在了桌子上。

眾人見他發急,都笑了起來,有人拿過木牌,仔細地端詳。武胖子用一隻手護著,唯恐別人搶走。店家聽見熱鬧,也湊了上來,促狹地說道:「武老闆,你認這個小舅子了,不是去年還說尊夫人是家裡獨苗,沒有兄弟姊妹嗎」。

「你」,武胖子噎了一下,「關你甚事,看好你的錢匣子去,我那是逼他上進,現在他出息了,自然要認他」。

「算了吧,你還不是看上可以便宜買到海關罰沒的貨物了,順便還能看看水師訓練」掌柜的不敢把客人惹急,打擊了武胖子一下,又恭維道:「不過,武老闆也算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甭看都在水邊上住著,看過水師開炮的,也就您一個」。

「那是,小二,換壺龍井」,武胖子寶貝似地把腰牌收回來,放在口袋裡,得意地坐下,叫茶的聲音也高了幾分。

一直靠在窗邊向外眺望的一個青衣小帽的書生這時看了這邊一眼,輕聲說道:「小二,那位武爺的茶錢,待會兒算在我的賬上」說完,向武胖子輕輕拱了拱手。

「兄台,客氣,客氣」,武胖子一時沒反映過來,受寵若驚。

「哪裡的話,我聽武老闆見過大場面,想打聽打聽,不知武老闆能否賞臉,過來一敘」。

臨窗的座位要比其他座位定金貴上許多,有人樂意當冤大頭,武胖子身子骨彷彿也輕了幾分,趾高氣揚地從自己的座位站起,走了過去。小二趕緊把他的茶具,點心給移過。

青衣人先給武胖子敬了杯茶,客套了幾句,然後就問起水師開炮的情形。

這下武胖子可有的吹了,高興地說:「那炮,保證您這輩子沒見過,我聽說是北平的武侯爺,我的同宗給特地打造的,一艘船上四十多門。那幾天我正找船運一批漆器去南邊,剛好遇上北斗七星,這是我們這兒給那七艘戰船取的名,我看他們拍成一排,放慢了速度,正奇怪呢,就聽轟地一聲,我地姥姥,簡直就是天崩地裂,我右邊五里開外那塊礁石,就被從水面上給抹了去。感情人家水師在試炮呢」。

「哦,這麼厲害」,青衣人迷惑地說道,「後來呢,你靠近看了船上到底有多少門炮,多長時間打一次」。

「這,這我可就吃不準了,他們沒打幾炮,看我的船過來,就讓我先走,沒讓我繼續看」。武胖子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

青衣人又問了幾句,見武胖子真的不知道了,也就不在多問,和他話了會家常,結帳。

下了樓,青衣人到集上買了些北平今年新出的葡萄,拎在手裡,慢慢地向客棧走去,到了拐角,卻沒有進門,順著牆角溜進了一個小巷子。穿過這個巷子,又拐了幾個彎兒,見四下無人,徑直來到一個打著醬菜幌子的鋪子前,低聲說道:「掌柜的,上月訂的二十壇醬菜好了沒有」!

醬菜鋪掌柜見是青衣人,連忙讓小二招呼別的客人,笑臉相迎,客氣地把他讓到了後院,後院的涼棚下,擺滿了醬菜罈子,兩人指指點點地挑了起來。

「你們家主人要的醬菜都在這了」,掌柜的壓低聲音說道,「天熱,不好腌,請你家主人擔待。」

「知道了」,青衣人從鼻孔里說道,臉上全然沒了剛才酒樓里那種謙卑。「我家主人還想要點海貨,船上裝的那種」。

「那不好弄,海面上浪大」,掌柜的聲音更低,「爺,靠不近啊,那東西是從北平編了號過來的,就是畫了外邊,不知裡邊什麼樣,況且……」。

「別婆婆媽媽的,主人家裡急,想辦法,錢不成問題」。

「不是錢的事,漢人貪財是不假,但這是掉腦袋的買賣,沒人干……」掌柜的顯然有點委屈。

「誰說沒人干啊,有錢我就干」!一個市儈的聲音傳了過來。

「誰」,青衣人和掌柜的吃了一驚,雙雙撩開衣服,拔出了裡面的短刀。

「我啊,這麼快就把我忘了」。武胖子似笑非笑地從牆頭翻了過來,那懶懶的表情彷彿一直在牆上睡覺,剛被別人吵醒。

「原來是武老闆,這麼快就又見面了,幸會,幸會」青衣人收起短刀,迎了上去。「不知武老闆要什麼價碼,怎麼也對醬菜買賣也感興趣」。

「有錢賺嗎,本來就是好事,醬菜我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醬菜罈子。」武胖子踢起一塊石頭,向罈子打去,又急又狠。

掌柜地伸出鋼刀,「噹啷」一聲,把石頭磕飛,冷冷地說道:「武老闆不要壞人家生意,如果真有意思,就開個價,我兄弟二人照付就是」。

「我可沒這麼大膽子,只是奉命行事,我家主人想請二位去坐坐,不知二位可給面子」。武胖子不陰不陽地說。

「好說,好說」,青衣人笑著答道,緩緩向外走了兩步,和醬菜鋪掌柜的一起把武胖子夾在了中間。

「喲,你們二位不去,也別動刀啊」,武胖子側身閃過二人的夾擊,一抖手,從腰中掏出一把亮晶晶的東西。

「武侯弩」,青衣人驚呼,沒等他話音落下,一支弩箭已經插在了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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