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揚帆 第七章 廣陵散

洪武十一年冬,狂捐縣令郭璞又做了一件讓所有人同僚刮目相看的事,竟然在年終向府衙繳納捐稅時,繳了一疊寶鈔。更讓人驚訝的是知府大人不但不怒,而且把他大大褒獎了一番。眾縣令過後一打聽,才知道郭璞私下給知府大人送了一套水晶琉璃杯,據說晶瑩剔透,比回回商人從波斯帶回來的還好上幾分。反正稅銀是國家的,又不是給知府個人,他得了如此大好處,自然要通融通融。

大夥私下也認為郭璞當的起知府如此讚賞,各縣移民都有凍餓而死的,只有懷柔縣,竟然沒死一人,如此施政手段,著實讓人佩服。

「還不是那個武典史,奇人啊,據說郭璞三顧茅廬,請他出山。這回他想了三天三夜,悟透了波斯人燒制水晶琉璃的做法,這懷柔縣移民的米糧,我看全出在這上面了」。宛平縣令程安平讚歎說。

「也不全是,這武典史煉鐵,開礦,燒石灰,造水泥,竟是個百工俱會的人才,這次運氣好到開山得金,聽說那金礦每日能出十幾兩呢。我那邊的移民好多都跑到懷柔縣去了,那邊好活,我也不忍看他們餓死,就由他們去了,如果朝廷追究此事,我還真不好交差」密雲縣令搖搖頭,嘆息著說。

半晌大家都無話,各縣移民都有逃走的,很多都到懷柔找事做。他們現在最怕的其實是郭璞動了真格的,把流民一一給遣送回來,讓百姓餓死在自己的地頭上,他們心裡也不忍。但芝麻大的小官,月俸就那麼幾兩銀子,不納賄已經是青天老爺,怎麼能顧得了那麼多。怪就怪自己沒有郭璞那個運氣,不知從哪撿來一位財神爺,點石成金。

見知府親自把郭璞送出府們外,大家都迎了上去,這位郭璞大人,說不定改日就升了府丞,此時不趕緊套套近乎,更待何時呢。

年關剛過,武安國收到了一個沉甸甸的包裹,裡邊全是雪花白銀。這白銀是山西人陳星送的,秋天時武安國用銀子換了他手中的千兩寶鈔,這次他全部還了回來。陳家是洪桐縣的大戶人家,這次被官府弄得幾乎家破人亡。到了懷柔,從武安國手中兌了銀子,陳家沒有去務農,而是在城裡租了鋪面,做了買賣。陳星見懷柔縣鼓勵實業,自己就開了一個煙花作坊,雇了些寄居在城裡的山西巧匠,做出的煙花遠近聞名,直賣到南京,據說能在天空中綻出不同顏色來。過年了,誰家不想圖個吉慶,加上地面上富庶,當年陳星就回了本。他不願欠別人人情,特地上門來還錢。

「其實你不欠我的,我不是用銀子換的你的寶鈔嗎」。武安國不想收,推脫說。

「典史大人不要講笑話了,寶鈔值幾個錢,我陳星心裡明鏡似的,大恩不言謝,陳家一家性命都是你所救,以後風裡火里,只要典史大人吩咐,我陳家有一人皺眉頭,就不是陳家子孫」!陳星深施一禮,放下包裹,告辭去了。類似的報恩故事還有幾家,山西人似乎有天生的經營頭腦,縣裡面很多小本買賣,都是他們開的。賺了錢,紛紛到買了自己寶鈔的人家還債,古樸之風,和二十一世紀大大不同。

義學裡現在依武安國和副院長十三郎的建議,又開設了商學(管理與財會),虞學(採礦),匠學(冶煉和製造)、武術和兵法,這些科視為選修,學生可以隨意學。老師大有部分是託過往商隊從全國聘請的。學生中設了獎學金,凡任何一科成績受到全班師生一致認可的,皆可以享受每月五兩的獎學金。如有學有所得,或有所發明,可以得到更多。學校學風大漲。對於那些大家說不明白的問題,學校規定誰都可以發表自己的意見,無論師生尊卑,因此學校竟有很濃的辯論之風。

十三郎名字叫曹振,字子由。綽號十三郎,因為綽號太響亮,名字倒不大有人記得。他本是海商的兒子,庶出,自幼拜名師習武,年少時喜遊俠,曾手刃數十海賊。後來因為和家裡嫡親哥哥不和,離家遠遊。曾做過商隊保鏢,隨波斯人到過西域金帳汗國以西,對西域一帶地理,十分熟悉,本人因為做生意的需要,了解各國律法。洪武十年隨商隊來懷柔買鐵器,見縣城的義學高薪聘請老師告示,就留了下來。戲稱這是東方的「佛羅倫撒大學」(註:1321年建立)。武安國和他一見如故,稱他為大明國第一個睜開眼睛看世界的人,對他頗為倚重,瀚源商行的很多管理方案,均有他的功勞。後來武安國忙,就把學校的事全部交給他打理,相信這個到過西方的年輕人,會給這裡帶來一些新東西,十三郎也果然不負武安國所望。

十三朗認為:「富貴不習武,如一個孩子抱了金磚在大街上走,早晚都要被人搶」,所以率先提出在學校開武科。得到了武安國的支持。後來又開了商、虞、冶等科。那商科老師竟是十三郎從商隊里拉來的一個大食人,叫穆罕默德,會說一口流利的漢語。學校規模至此已經是去年的一倍,一些無意功名的讀書人和名落孫山者為了賺些錢養家,也選擇來這裡學習。通常是學上幾個月,就能在各家商行里謀上一份不錯的差使。儒林中對此頗有微詞,但手裡拿著的武安國送的水晶琉璃杯,屋裡放著武安國送的傢具,家裡用著武安國低價給安的自來水,女人穿著懷柔縣新出的彩緞,每隔一段時間在武安國的產業里的投資,還能收到不少分紅,反對的聲音也就小了,漸漸的變成了讚揚。「這些雕蟲小技雖然比不上春秋大義,但總得有人做吧,否則我們用什麼」,儒林宿老們這麼想。

姜燁和那幾個山西的孤兒在學院里都安頓了下來,張正心按武安國的要求,請了個好心的婦人照顧他們的起居。姜燁的父親本來就是個秀才,所以給他們兄妹打的基礎很好,他在這學校里進步很快,十三朗對此子青眼有加,每天親自教他讀書練武。沒爹娘的孩子成熟得早,這孩子不過十二、三歲,居然做事很有大人之風。他妹妹姜敏也到了纏足的年齡,照顧她的婦人要給他纏足,姜敏哭著不讓纏,作哥哥的姜燁居然命令姜敏必須遵守婦道。那天正巧武安國來到學校看望他們,見此,就問姜燁為什麼要妹妹必須纏足。姜燁很成熟的說:「這樣將來她才能嫁個好人家,我這做哥哥的才能放心,也給父母一個交代」。武安國摸著他的小腦袋瓜,溫和的問他「如果一個男人不看你妹妹的各種好處,只在乎她是否纏足,把你妹妹交給這樣的男人,你放心嗎?」

姜燁歪著腦袋想想,說:「這樣有眼無珠的瞎子,我當然不會把妹妹嫁給她」。話剛說完,已經明白武安國的用心,抱拳道:「謝謝先生指點」。轉身跑開向妹妹賠不是去了,纏足之事,就此作罷。懷柔縣女兒不纏足之風,也從此開端,最後蔓延開去,讓老夫子們痛心疾首,那是後話,在此不提。

十三郎和武安國私下切磋過武藝,對武安國在二十一世紀在工人業餘體育隊學得那些刀術,大加嘲諷,認為武安國如果不是力氣大得驚人,根本不是自己十招之敵。但憑了這把子力氣,一般武師在武安國刀前,只有逃命的份。對武安國的空手道,他又大為讚歎,認為:大開大合,自成一脈,乃武學奇葩。相識久了,十三郎就丟給武安國一本刀法,說最適合武安國這樣的天生蠻力的,武安國打開一看,竟是「春秋刀法」。春秋刀法乃是唐代以來軍隊中最流行的馬上刀法,講究的是腰部發力,人馬合一。武安國是好武之人,閑時就經常練習,進境甚快,輪起刀來,漸漸的十三年郎已不是他的對手。對他的悟性十分佩服,「可惜你沒遇過名師,否則絕對可開山立派」。十三郎在和武安國一次較量過後這樣說。

洪武十一年春末,懷柔知縣募各地無業流民四千餘人,把懷柔縣和省城相連的馬路及縣裡的幾條街道修葺一新,鋪了混凝土,從此客商風雨無阻,每天運貨的馬車幾乎首尾相連地從北平排過來。「錢不要放到庫里爛了,要用之於民」,郭璞對武安國的建議,向來是言聽計從,他認為與其多繳銀兩邀功,不如藏富於民,於是把錢大把的花在市政建設上。市井這樣一來更加繁榮,水晶琉璃(玻璃)器皿、鋼材、鐵器、木器、瓷器,染料紛紛從這裡流出。很多產業已經不必武安國親自去管理,匠戶營出來的年青人們都可以獨擋一面了。那些五顏六色的染料則是義學的學生在武安國的指導下從煉焦的廢物——煤焦油中用白酒提煉出來的(註:阿尼林紫,原來是1856年英國人潘琴無意中從煤焦油中提出,這次直接被武安國的學生盜版)。一些本地士紳也在郭璞的勸說下放下了架子,親自擔任一些部門的經理。這樣武安國就輕鬆了許多,可以抽出更多時間來辦他的學校,搞他的發明(其實是對後世的剽竊)。所有新鮮東西也不再是武安國親自布置生產,而是在縣衙前貼了告示竟拍,價高者得之。各地來的商人見了,膽大的就買下其中一項,就近開了自己的產業,居然賺了個盆滿缽圓。很快,縣裡邊各種商行如同雨後麥苗一樣破土而出。這其中很多與武安國沒有太多關係,比如徐州人徐志辰的徐記當鋪,居然一口氣由省城到縣城開了個五家連號,端的是大手筆。

不出五年,本縣人口估計要到二十萬,馬上就可以升為中縣了,衙役們這麼想。升成了中縣,賺得未必多,但讓人覺得有面子。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