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我醒來幾次,隨即昏睡。期間,我似乎和誰講很久的話,又夢見自己一絲不掛坐在椅子上。總覺得睡了很久,卻完全無法熟睡,不斷做夢。

然後,終於真的清醒。

我癱在一張堅硬的木椅上,渾身發冷,頭痛欲裂。

我好像感冒了。

這是腦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比我至今最慘的一次宿醉更不舒服,不僅想吐,鼻腔和喉嚨還殘留著某種藥品的味道。

四周很亮,我撐起身體,靠著椅背。眼前有個貌似遊民的老頭,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他也坐在椅子上,顯然此處是公園。

我怎麼會在公園?

昨天我應該沒參加聚會,即使去過,也不可能喝到掛,睡倒在公園長椅上。

好冷。

我渾身打顫,隱約聽見電車聲。原來現下是清晨,才會這麼冷。

周圍景色逐漸映入眼帘,這是我記憶中的場所。

宮下公園。山手線在澀谷沿線的公園。

我瞥向手錶,六點二十分。清晨六點二十分,我為何會在這種地方?

我搖搖晃晃站起身,不光頭痛的關係,手腳也微微發麻,看來真的喝太多。

等一下。

我沒喝酒。根據遙遠的記憶,我只在家喝一口啤酒而已。

然後,我在講電話。

總之,我想先回家洗個熱水澡。

我往全身搜皮夾。找到了,我從後褲袋抽出皮夾,檢查一番,好險錢沒有被搶走。

我東歪西拐地步出公園,來到明治大道。路上空蕩蕩,我攔下一輛行經的計程車。

踏進家門,老爸已起床。

「阿隆!」老爸看到我,一副見鬼的神情大叫。

「等等。」我沖向廁所。剛才搭計程車一路搖晃,感覺很不舒服。我把胃裡的東西吐光光,渾身發冷,不知為何直打哆嗦。

走出廁所,我來到浴室,蹲在地上,讓熱水從頭上衝下。約二十分鐘後,血液終於恢複循環,頭痛也減緩一些。

「你不要緊吧?」老爸在外頭問。

「嗯,醒來時,我發現自己在宮下公園。」

「宮下公園……」老爸低喃。

我關上蓮蓬頭,步出浴室。老爸仍然站在一旁。

「怎麼?」

「伸出手臂。」

「手臂?」

老爸叼著煙,不顧我一絲不掛,抓著我的手臂檢查半天后,低頭問:

「你頭是不是很痛?」

「對,起先像是快裂開。」

「嘴裡有沒有怪味?」

「有。」

「我就知道。」老爸嘀咕著,轉過身。

「怎樣?」

「待會兒再說,你先穿衣服。簡直亂來……」

老爸離開更衣間。我擦乾身體,換上乾淨的內褲和運動服。看來今天沒辦法去學校,身體依然鈍重,動作也很遲緩,就像喝醉一樣。

踏進事務所兼客廳時,老爸雙腳抬在卷門書桌上,皺著眉頭講電話。

「回來了,對,沒受傷,但大概受過訊問。等一下再和你確認。」

老爸捂住話筒,努努下巴。

「我幫你泡了咖啡。」

沙發前的茶几上放著一杯咖啡,老爸難得這麼貼心。

我坐在沙發上,捧著杯子。熱咖啡入喉,昏沉沉的腦袋漸漸清醒。

掛斷電話後,老爸在我對面坐下。「要不要煙?」

「現在不要。」我搖搖頭。

「還記得發生什麼事嗎?」

「蒙妮卡來電,說要跟她爸、波波夫先生吃飯,我便去那間餐廳一探究竟。」

「哪間餐廳?」

「『上海花園』。」

老爸點點頭。

「我帶著數位相機,拍到他們的照片。接著,突然冒出四個人,擄走梅本。我騎機車跟蹤綁匪的廂型車到南平台,之後……」

我思索片刻。

「回到家,立刻打電話給你。」

我終於想起,當時莫名其妙出現一群生存遊戲裝扮的傢伙。

「那是什麼情況啊……」

「你最後一句話是『特警隊衝進來了』。」

「對,沒錯。那些穿迷彩服的傢伙,拿著突擊步槍闖進門。」

「然後呢?」

「他們往我脖子打一針,恢複意識後,我發現自己在宮下公園。」

「我和你通話時將近十二點,不久,你就被打針帶走。」

「而後一直待在宮下公園嗎?」

「不。」老爸搖搖頭,「你看左手肘內側。」

我連忙低頭,只見皮膚隱約浮現瘀青。

「對方帶你到別處,徹底檢查你的隨身物品,還利用點滴慢慢注射自白劑,讓你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接受訊問。由於藥效,你會將自己所知的一切和盤托出。以前是用潘托散,現今應該有更理想的新葯,但仍會留下頭痛及嘴裡殘留藥味的癥狀。」

「等等,意思是我也被綁架了嗎?」

「對。對方若是外星人,搞不好早就從屁眼把你的內臟全掏空。」

「不是外星人,是藍眼睛。」我點起一支煙。

「藍眼睛?」老爸問。

「對,蒙面帽下露出的眼睛是藍色的,但日文很溜。」

「他們是擄走梅本的那票人嗎?」

「不清楚。擄走梅本的傢伙打扮普通,只帶手槍,但抓我的不速之客穿迷彩服、防彈衣,像準備上戰場。」

「原來如此。」老爸吐一口煙。

「自白劑是怎麼回事?那些人是從哪冒出的?」我問。

「你恐怕是遭人跟蹤。」老爸回答。

「什麼時候?」

「追到擄走梅本的傢伙的落腳處時。」

「那南平台一座很大的豪宅,沒門牌,到處裝有監視器。」

「附近有沒有車子停靠?」

我搖搖頭,沒印象。「是他們綁架我的嗎?」

老爸思索一會兒,「可能是他們,也可能是另一票人。」

「怎麼回事?綁架我的是黃和宋嗎?」

「應該不是。那兩個中國人再想要錢,突然擄走梅本,就會與健一鬧僵。擄走梅本的大概是在找莫利斯貨品的另一票人。」

「另一票人?」

「莫利斯的屍體出現在東京的消息已傳開,所以各方勢力蠢蠢欲動。」

「把我抓去注射自白劑的,也是他們嗎?」

老爸沉思片刻,回答:「很難說。」

「什麼意思?」

「訊問你的若是擄走梅本的傢伙,代表他們發現遭到跟蹤。那麼,為何不當場收拾你,或抓住你?」

「會不會是想放長線釣大魚,查出我的後台?畢竟這裡確實曝了光。」

「那幹嘛放你走?梅本都還沒獲得自由。」

我頓時語塞。「是因為我不知道什麼關鍵消息嗎?」

「這點不會錯,但是,他們的行動模式很不一樣。你也提到,他們的裝備差異極大。擄走梅本的傢伙,目的是要查出莫利斯貨品的線索。雖不能排除是前天那兩個中國人的同夥,但抓你的那票人,或許更想知道擄走梅本的傢伙的消息。」

「擄走梅本的傢伙的消息……」

「那座南平台豪宅,早在他們的監視下。你毫不知情地追過去,引起了他們的興趣,所以反跟蹤你到這裡。看見偵探事務所的招牌,他們曉得你不是刑警,便想查出誰是僱主,於是帶走你,並注射自白劑訊問。得知委託人是國家公權力後,判斷殺你會惹來大禍,就把你丟在宮下公園。至少黃和宋不可能如此大費周章,也不會用自白劑這種麻煩的方法。」

「意思是,我這個大嘴巴,全部招光光,反倒救自己一命?」

「你不必沮喪,過上這種手法,即使受過嚴格訓練的單幫客,在長時間的逼問下,最後都會招供。」老爸看著我說。

「我才沒沮喪……既然這麼方便,為什麼有人偏要用拷問的方式?還是那隻存在電影中?」

「原因有二。使用自白劑,像你一晚就招了,但受過訓練的人可能需要三、四天。而且,持續注射自白劑可能致死,不一定百分之百奏效。此外,世上的虐待狂不少,喜歡看別人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極限。對那些傢伙來說,拷問是最大的娛樂,秘密警察和情報機關往往是他們夢寐以求的工作。」

「可以兼顧興趣和實際利益嗎?」

老爸點頭,雲淡風輕地應道:

「無論是哪個國家的哪個組織,都會有這種傢伙。一旦發現,最好立刻幹掉。」

此時,門鈴響起。

島津先生帶著兩名下屬出現。兩人外表都是不起眼的大叔,一點也不像為國家公權力效命的成員。其中一人從皮包取出澀谷區的大型住宅地圖,指出我昨天追蹤到的那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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