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幾次,隨即昏睡。期間,我似乎和誰講很久的話,又夢見自己一絲不掛坐在椅子上。總覺得睡了很久,卻完全無法熟睡,不斷做夢。
然後,終於真的清醒。
我癱在一張堅硬的木椅上,渾身發冷,頭痛欲裂。
我好像感冒了。
這是腦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比我至今最慘的一次宿醉更不舒服,不僅想吐,鼻腔和喉嚨還殘留著某種藥品的味道。
四周很亮,我撐起身體,靠著椅背。眼前有個貌似遊民的老頭,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他也坐在椅子上,顯然此處是公園。
我怎麼會在公園?
昨天我應該沒參加聚會,即使去過,也不可能喝到掛,睡倒在公園長椅上。
好冷。
我渾身打顫,隱約聽見電車聲。原來現下是清晨,才會這麼冷。
周圍景色逐漸映入眼帘,這是我記憶中的場所。
宮下公園。山手線在澀谷沿線的公園。
我瞥向手錶,六點二十分。清晨六點二十分,我為何會在這種地方?
我搖搖晃晃站起身,不光頭痛的關係,手腳也微微發麻,看來真的喝太多。
等一下。
我沒喝酒。根據遙遠的記憶,我只在家喝一口啤酒而已。
然後,我在講電話。
總之,我想先回家洗個熱水澡。
我往全身搜皮夾。找到了,我從後褲袋抽出皮夾,檢查一番,好險錢沒有被搶走。
我東歪西拐地步出公園,來到明治大道。路上空蕩蕩,我攔下一輛行經的計程車。
踏進家門,老爸已起床。
「阿隆!」老爸看到我,一副見鬼的神情大叫。
「等等。」我沖向廁所。剛才搭計程車一路搖晃,感覺很不舒服。我把胃裡的東西吐光光,渾身發冷,不知為何直打哆嗦。
走出廁所,我來到浴室,蹲在地上,讓熱水從頭上衝下。約二十分鐘後,血液終於恢複循環,頭痛也減緩一些。
「你不要緊吧?」老爸在外頭問。
「嗯,醒來時,我發現自己在宮下公園。」
「宮下公園……」老爸低喃。
我關上蓮蓬頭,步出浴室。老爸仍然站在一旁。
「怎麼?」
「伸出手臂。」
「手臂?」
老爸叼著煙,不顧我一絲不掛,抓著我的手臂檢查半天后,低頭問:
「你頭是不是很痛?」
「對,起先像是快裂開。」
「嘴裡有沒有怪味?」
「有。」
「我就知道。」老爸嘀咕著,轉過身。
「怎樣?」
「待會兒再說,你先穿衣服。簡直亂來……」
老爸離開更衣間。我擦乾身體,換上乾淨的內褲和運動服。看來今天沒辦法去學校,身體依然鈍重,動作也很遲緩,就像喝醉一樣。
踏進事務所兼客廳時,老爸雙腳抬在卷門書桌上,皺著眉頭講電話。
「回來了,對,沒受傷,但大概受過訊問。等一下再和你確認。」
老爸捂住話筒,努努下巴。
「我幫你泡了咖啡。」
沙發前的茶几上放著一杯咖啡,老爸難得這麼貼心。
我坐在沙發上,捧著杯子。熱咖啡入喉,昏沉沉的腦袋漸漸清醒。
掛斷電話後,老爸在我對面坐下。「要不要煙?」
「現在不要。」我搖搖頭。
「還記得發生什麼事嗎?」
「蒙妮卡來電,說要跟她爸、波波夫先生吃飯,我便去那間餐廳一探究竟。」
「哪間餐廳?」
「『上海花園』。」
老爸點點頭。
「我帶著數位相機,拍到他們的照片。接著,突然冒出四個人,擄走梅本。我騎機車跟蹤綁匪的廂型車到南平台,之後……」
我思索片刻。
「回到家,立刻打電話給你。」
我終於想起,當時莫名其妙出現一群生存遊戲裝扮的傢伙。
「那是什麼情況啊……」
「你最後一句話是『特警隊衝進來了』。」
「對,沒錯。那些穿迷彩服的傢伙,拿著突擊步槍闖進門。」
「然後呢?」
「他們往我脖子打一針,恢複意識後,我發現自己在宮下公園。」
「我和你通話時將近十二點,不久,你就被打針帶走。」
「而後一直待在宮下公園嗎?」
「不。」老爸搖搖頭,「你看左手肘內側。」
我連忙低頭,只見皮膚隱約浮現瘀青。
「對方帶你到別處,徹底檢查你的隨身物品,還利用點滴慢慢注射自白劑,讓你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接受訊問。由於藥效,你會將自己所知的一切和盤托出。以前是用潘托散,現今應該有更理想的新葯,但仍會留下頭痛及嘴裡殘留藥味的癥狀。」
「等等,意思是我也被綁架了嗎?」
「對。對方若是外星人,搞不好早就從屁眼把你的內臟全掏空。」
「不是外星人,是藍眼睛。」我點起一支煙。
「藍眼睛?」老爸問。
「對,蒙面帽下露出的眼睛是藍色的,但日文很溜。」
「他們是擄走梅本的那票人嗎?」
「不清楚。擄走梅本的傢伙打扮普通,只帶手槍,但抓我的不速之客穿迷彩服、防彈衣,像準備上戰場。」
「原來如此。」老爸吐一口煙。
「自白劑是怎麼回事?那些人是從哪冒出的?」我問。
「你恐怕是遭人跟蹤。」老爸回答。
「什麼時候?」
「追到擄走梅本的傢伙的落腳處時。」
「那南平台一座很大的豪宅,沒門牌,到處裝有監視器。」
「附近有沒有車子停靠?」
我搖搖頭,沒印象。「是他們綁架我的嗎?」
老爸思索一會兒,「可能是他們,也可能是另一票人。」
「怎麼回事?綁架我的是黃和宋嗎?」
「應該不是。那兩個中國人再想要錢,突然擄走梅本,就會與健一鬧僵。擄走梅本的大概是在找莫利斯貨品的另一票人。」
「另一票人?」
「莫利斯的屍體出現在東京的消息已傳開,所以各方勢力蠢蠢欲動。」
「把我抓去注射自白劑的,也是他們嗎?」
老爸沉思片刻,回答:「很難說。」
「什麼意思?」
「訊問你的若是擄走梅本的傢伙,代表他們發現遭到跟蹤。那麼,為何不當場收拾你,或抓住你?」
「會不會是想放長線釣大魚,查出我的後台?畢竟這裡確實曝了光。」
「那幹嘛放你走?梅本都還沒獲得自由。」
我頓時語塞。「是因為我不知道什麼關鍵消息嗎?」
「這點不會錯,但是,他們的行動模式很不一樣。你也提到,他們的裝備差異極大。擄走梅本的傢伙,目的是要查出莫利斯貨品的線索。雖不能排除是前天那兩個中國人的同夥,但抓你的那票人,或許更想知道擄走梅本的傢伙的消息。」
「擄走梅本的傢伙的消息……」
「那座南平台豪宅,早在他們的監視下。你毫不知情地追過去,引起了他們的興趣,所以反跟蹤你到這裡。看見偵探事務所的招牌,他們曉得你不是刑警,便想查出誰是僱主,於是帶走你,並注射自白劑訊問。得知委託人是國家公權力後,判斷殺你會惹來大禍,就把你丟在宮下公園。至少黃和宋不可能如此大費周章,也不會用自白劑這種麻煩的方法。」
「意思是,我這個大嘴巴,全部招光光,反倒救自己一命?」
「你不必沮喪,過上這種手法,即使受過嚴格訓練的單幫客,在長時間的逼問下,最後都會招供。」老爸看著我說。
「我才沒沮喪……既然這麼方便,為什麼有人偏要用拷問的方式?還是那隻存在電影中?」
「原因有二。使用自白劑,像你一晚就招了,但受過訓練的人可能需要三、四天。而且,持續注射自白劑可能致死,不一定百分之百奏效。此外,世上的虐待狂不少,喜歡看別人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極限。對那些傢伙來說,拷問是最大的娛樂,秘密警察和情報機關往往是他們夢寐以求的工作。」
「可以兼顧興趣和實際利益嗎?」
老爸點頭,雲淡風輕地應道:
「無論是哪個國家的哪個組織,都會有這種傢伙。一旦發現,最好立刻幹掉。」
此時,門鈴響起。
島津先生帶著兩名下屬出現。兩人外表都是不起眼的大叔,一點也不像為國家公權力效命的成員。其中一人從皮包取出澀谷區的大型住宅地圖,指出我昨天追蹤到的那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