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澀谷的街頭永遠是人擠人。走在路上的三成是學生,其中九成是「窮人」,而六成的窮學生腦袋只想著「今晚要和正妹(帥哥)打一炮」。

我站在宇田川町派出所前三岔路的上坡道口。三岔路又名劈腿路,我覺得劈腿路聽起來更正點。

澀谷到處是劈腿路,道玄坂和宇田川町更是劈腿族的天堂。有的是劈腿情人,有的在學生和打工仔的角色之間劈腿,有的在守法公民和罪犯的角色之間劈腿,反正澀谷滿街是這類人種,只是,誰都無法在人生的上坡道和下坡道之間劈腿。

此刻我雖然站在上坡道,腳下的路卻通往人生的下坡道。

現下是星期一晚上七點,儘管月曆顯示已入秋,傍晚的澀谷卻天天是盛夏。

眼前恰恰有個跌向人生下坡道的呆瓜走近,目光鎖定我頭上那頂做為暗號的洋基隊球帽。

對方顯然是高中生,戴著有色眼鏡,一身熱得要命的打扮。這時節穿連帽厚外套還太早,不過,他需要拉上帽子,以防商店內的監視攝影器照到面孔。鼓鼓的懷中大概藏著去附近錄影帶店租片附贈的塑膠袋。當然,袋內裝的不是這傢伙喜歡的恐怖片或A片。

他的態度十分囂張,散發一股「別想占我便宜」的氣勢。倘若當今的日本全是擅長談這種生意的高中生,國家的未來還有希望嗎?

他走到我身旁,不著痕迹地環顧四周。

「嗨!」雖是初次見面,我仍裝熟地打招呼,並將把他帶到附近的騎樓。見我打開背包,他隨即拿出懷中的塑膠袋,把袋內的物品嘩啦啦地全倒入。

阿隆我乾的也不是什麼正經的打工活兒。

「有幾支?」

「四支遊戲,六支DVD。」對方嘟噥著,我在背包里確認片名。

「每支都剛上市。」他語氣有些不悅。

「好、好。」

我掏出一張萬圓大鈔,他接過後塞進上衣口袋,嘀嘀咕咕地說:

「最近有其他客戶開出更好的條件,一支願意付一千兩百圓。轉告『老闆』,再不加碼,小心生意被搶走。」

他始終盛氣凌人:「謝啦。」

交易完,那傢伙便聳著屑離開。我嘆口氣,重新背好背包,繼續上坡後右轉,在一幢住商混合大樓前停下。我在這裡打工。

按月繳租金的辦公室門上雖然掛著「未來開發株式會社」的招牌,其實是一家空殼公司。我按下門旁的對講機。

「我是冴木。」

自報姓名後,門鎖從內側打開。

事務所是間四坪大的套房,擺著一張桌子和兩組廉價沙發。「老闆」坐在其中一組沙發上,口沬橫飛地和兩名女高中生談生意。

「附近沒銀行?噢,那就沒辦法。有沒有手機店?有?太好了,用今天開戶的太平洋銀行帳號去辦支新手機。沒問題,我會再各付你們五千圓。」

茶几上放著那兩人新申請的四本銀行存摺及四張金融卡,老闆以每個帳戶五千圓的價格向她們購買。

「如何?」

「好啊,我家附近就有一家手機店。」

「就去那家店辦,這些給你們。」

老闆俐落地掏出三萬圓鈔票,支付四個帳戶及兩支手機的花費。

時下的女生拿到錢,腦海便會浮現一長串想買的東西,現金無疑是最有力的武器。

「明天第六節上什麼?」

「日本史,土屋的課。」

「那可以蹺。」

「嗯。」

「我們明天會拿新手機過來。」

「拜託嘍。」

老闆笑容滿面地揮手。兩人起身後,瞧都沒瞧我這勤快的高中生一眼便步出大門。一方面是我帽緣壓得很低,再加上她們是那種跟同學都能援交女生,所以根本傷不了我的自尊。

「你回來啦。」

老闆笑臉盈盈。他是個三十多歲的白凈型男,八成不是當過牛郎就是男服務生。當然,他不像有能耐策畫這種大生意,應該有精明能幹的幕後黑手支撐。這些傢伙的夢想就是躋身澀谷街頭那一成的有錢人行列。

「全在這裡了。」

我把剛收購的軟體遊戲和DVD倒在桌上。當然,這些都是贓物。犯下故買贓物罪的我,每支可抽五百圓。

「辛苦了,這是五千圓。是說,附近有沒有房子在整修?最好是會用上怪手的。」

「我會多留意。」

「嗯,那就麻煩啦。你今天可以先走了,下周一樣約五點好嗎?」

「好。」我拿起放在辦公室的書包。

「那我告退嘍。」我向揮著手的老闆行一禮,步出事務所。

「未來開發」這家空殼公司的主要業務,是買賣他人名義的銀行帳戶和手機,及為偷來的遊戲軟體和DVD銷贓。先在澀谷的酒店門口發傳單給高中生,聲稱「有輕鬆的打工機會」,拉他們入伙。然後,高價將銀行帳戶賣給想逃漏稅的大叔,將手機號碼賣給喪盡天良的藥頭。當然,向女高中生買入隨即轉手容易露出馬腳,所以需要做一些更改地址之類的後續處理。

總之,活躍在「第一線」的都是像我一樣的高中生,一旦被條子逮著,在宇田川町某處監視的「專務」會立刻通報公司。不出兩分鐘,「未來開發」便會人去樓空,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未來開發」在大叔們經常出沒的新橋及赤坂等街頭,散發這樣的傳單:

「想抓住賺錢的機會嗎?我們能提供匿名帳戶。想冒險一下,卻苦無預付卡手機?我們應有盡有。」

聯絡方式只留下手機號碼,連「未來開發」的「未」字都沒出現。

之前我去應徵時,老闆神氣地說:

「我們是因應客戶的需求,提供他們需要的商品,這是現代社會特有的夾縫產業。」

說穿了,其實就是不折不扣的犯罪公司。即使公司的頭頭被相關單位盯上,現場也只抓得到高中生,不得不佩服他們的精打細算。

租用的辦公室合約上,寫的肯定也都是假名、假地址和假電話。換句話說,這是「由壞蛋中的壞蛋操控,為壞蛋服務」的產業。

從澀谷搭JR到惠比壽後,我改搭地鐵,在廣尾下車。雖然也可直奔我住的聖特雷沙公寓,但得先去辦一件事。

即使是泡沬經濟崩潰後,廣尾聖特雷沙公寓仍位屬都心的精華地段,一樓的咖啡店「麻呂宇」成為附近S女子大學的千金小姐逗留的好去處。從這一點來看,那裡的房租應該不下數十萬,但我們能以行情價的十分之一,而且是有錢再付、絕無催討的超理想條件入住,全拜房東——「麻呂宇」的圭子媽媽桑的善意所賜。

當然,圭子媽媽桑的善意絕不是針對我,而是我老爸。說到我老爸冴木涼介,他只是我戶籍上的父親,我們之間並無血緣關係。他的生產性為零、工作意願為零,唯獨性慾百分百。圭子媽媽桑對我的善意僅止於母愛,有朝一日成為我戶籍上的「母親」是她的夢想。

好色老爸夢想一輩子過著自由任性的生活,所以,圭子媽媽桑夢想成真的可能性也是零。

老爸聲稱「從事危險職業的男人不需要家庭」,那我這個兒子算什麼?事到如今,我也懶得吐槽他了。

畢竟不良老爸的經歷實在華麗,先當過一陣子的「商社職員」,接著是「石油商人」、「自由撰稿人」和「跑單幫客」,最後甚至變成「秘密諜報員」。

柏林圍牆還沒倒塌前,秘密諜報員曾是紅極一時的行業,如今卻像泡沫經濟崩潰後銀座街頭的計程車司機,看不見未來。

老爸目前的工作是私家偵探。我們位在聖特雷沙公寓二樓的住處門上掛著「冴木偵探事務所」的招牌,但除了老爸的舊識,眼下已高升到可稱為「行動國家公權力」的內閣調查室島津先生,根本沒人上門委託。為協助老爸,我不止一次隻身犯險——

一、背炸彈。

二、假扮引殺手上鉤的誘餌。

三、差點在遙遠異國的叢林里喂鱷魚。

四、在尚未完工的雲霄飛車上遭受拷問。

五、挨子彈。

六、挨刀子。

七、挨揍的次數更是難以計算。

足見我的高中生活多麼凄慘。最後,還要附加一條:

八、無法在三年內順利讀完高中。

我家財庫空空,又是無殼蝸牛,人生若是一場遊戲,我和其他玩家相差何止十二級。

第四年的高中生活即將過半,順利的話,應該能混到一張畢業證書。接下來,就指望「行動國家公權力」島津先生打通電話到文部科學省 ,幫我搞定東大推甄入學。

穿越廣尾商店街後,我停下腳步。經營多年的和菓子店已拆除,留下整地用的小型重機械。只見鋪著塑膠布的空地角落停著一輛怪手。

我掏出手機,按下「未來開發」老闆的號碼。

「喂,喂——」

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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