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恐怖的交換會 第一節

赤坂的高級日本餐廳街白天和夜晚的感覺迥然不同。

這一帶在白天的時候很安靜,也鮮少有行人經過。夜幕降臨時,街上出現一整排黑頭車,接客的、送客的,以及身穿和服的藝妓都忙碌地在街上穿梭。

接二連三走下黑頭車的都是一些身穿價值不菲的西裝,自以為了不起的男人。有的胖,有的瘦,有的高,有的矮,但是都擺出一副「喔,真忙,我實在太忙了」的表情走進高級日本餐廳。

我和老爸坐在「喜多之家」正門前的Cedric車上看著這些人。

「這些人不知道都是靠什麼賺錢的。」

「他們都是政客、官員,做不動產、開錢莊、黑道、代理商,還有其他各式各樣的行業,每個人都一臉奸詐、厚顏無恥。」老爸抽著他的Pall Mall煙回答道。

「剛才進去的那個人帶著保鏢。」

「那些政客暗中向企業高層勒索的時候,警官要負責保護他們的安全。等他們一談妥,就有一大票美女等著他們。」

「你說的美女是指那些塗得死白的妖怪?」

「其中也有年輕可愛的。這些女人妙不可言,很懂得取悅男人,但可要花不少錢——」

「你都快流口水了。」

「在當今的日本,這些老頭被稱為『成功人士』。」老爸不以為然地說。

「島津先生也聽這些人的指揮嗎?」

「說到底,就是這樣。這些人中有不少人控制了當今的日本。」

「真討厭。」

「但不能小看他們。他們在爬到今天的地位之前,曾經陷害、排擠掉無數競爭對手,同時,還要小心不落入他人的陷阱。這些人的腦袋都很靈光,好像每天都在玩抽鬼牌。為了讓自己絕對不抽到鬼牌,不能絲毫鬆懈。」

「累死人了。」

「這種生活方式讓人懷疑到底是不是人過的日子,但在他們眼中,那些追求人性的人才是失敗者。」

「真傷腦筋啊。」我嘆了一口氣。這時,一輛黃色的五門車沿著兩側都是黑頭車的坡道駛近。

「他來了。」老爸閃著Cedric的車頭燈。

我們撥打了米勒留給我們的電話,將他找來這裡,等一下我們要在「喜多之家」的偏屋召開「作戰會議」。

所以,我們特地等在這裡,免得米勒在餐廳外形都大同小異的餐廳街迷路。

米勒將車停在「喜多之家」的停車區,老爸的Cedric則停在他後面。

米勒走下車。他身穿襯衫和薄質開襟衫,搭配燈芯絨長褲,沒有打領帶。他戴著圓形眼鏡,不知道是本來就戴眼鏡,還是為了變裝。

「這條街真奇妙,這些建築物到底是什麼?」

「算是一種會員制的餐廳,只有包廂,最適合談一些見不得人的事。」

米勒一臉納悶地問,老爸這麼向他解釋。

「這裡的客人都是什麼人?像黑手黨之類的幫派嗎?這裡的餐廳真多啊。」

「都是一些政客、官員和大企業的高層。」

「不都是一些值得尊敬的人嗎?」

「表面上而已。」米勒聞言,猛然向老爸投以銳利的眼神。

「你是共產主義者嗎?」

「不,只是太了解這個國家內情的快樂主義者。」老爸說完,指了指偏屋說:「嬰兒和你要的畫就在那裡。」

米勒瞪大眼睛問:「真的嗎?」

「沒錯。」

圭子媽媽桑、康子和康子抱著的珊瑚都在偏屋。

老爸介紹米勒給媽媽桑和康子。米勒從康子手上接過珊瑚。

「這個嬰兒真可愛,如果我有妻兒,她應該和我孫女的年紀差不多。」

珊瑚完全不怕生地看著藍眼睛的單幫客。米勒的臉貼著珊瑚的臉,對她露出微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米勒親切的笑容。

「你沒有家人嗎?」

米勒說了聲「Thankyou」,將珊瑚交還給康子時,老爸問他。

「沒有。之前曾經和一個女人訂過婚,但她死了。那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是嗎?在那之後,你就專心投入工作嗎?」

「對。獵殺納粹是我的終身志業。」

「你跑遍世界各地嗎?」

「除了一小部分共產國家以外,幾乎都跑遍了。」

米勒點點頭,我問:「你幾歲了?」

「馬上就六十歲了。我從我哥哥手上繼承了這項任務。」

我看著老爸,老爸一臉沉痛的表情。

「我六十年的人生有一大半不是在祖國以色列,而是在各個國家各個城市的飯店度過的。」

他將一生都奉獻在獵殺納粹上。我無法忍受這種孤獨的生活方式。

「但我差不多要退休了。我帶塞尚的畫回去後,就要好好享受悠閑的務農生活。」米勒說著,喝著媽媽桑為他倒的茶。他似乎很習慣日式房子,輕鬆地盤腿而坐。

「你將那幅畫帶回去後有什麼打算?」

「現在要查出畫的原主恐怕很困難,但還是會進行調查,如果最終查不出來,會捐給位在法國的以色列美術館。」

「你會因此得到多少報酬?」

米勒搖搖頭說:「我除了祖國定期支付的薪水以外,沒有任何報酬。」

老爸和我互看了一眼。

「你對自己的工作厭到自豪吧?」

「我年紀太大了,已經不值得為金錢拚命。只是在隨時可能送命的生活中,在斷氣的那一刻,我不希望自己有所遺憾。」米勒靜靜地說道。

「你相信自己做的事是正義嗎?」

「人類無法決定正義為何,我在執行任務時,有時候會殺人,你不覺得為正義而殺人這句話充滿矛盾嗎?

「我認為重要的是能不能對自己的行為沒有任何懷疑,有沒有愛國心,能不能為民族而戰的自己感到自豪。一旦產生了懷疑,即使再小的行動也無法完成;如果沒有絲毫的疑惑,無論會造成怎樣的結果,都會付諸行動。至於是不是正義的行為,必須由上帝做出判斷,這不是我們凡夫俗子所能決定的。」

老爸低聲說:「我無法相信那些把正義掛在嘴邊,卻動手殺人的傢伙,也不相信所謂的愛國心,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能不能原諒自己。」

「我和你的立場似乎有很大的差異。」

「在戰爭中死亡的士兵都因為愛國心這個字眼,而正當化了他們的死亡。無論打勝仗或是打敗仗,雙方都有愛國心,愛國心沒有對錯之分。我認為,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對的戰爭,愛國心這個字眼卻往往將戰爭正當化了。」

米勒緩緩吐著氣,老爸繼續說了下去:「我以前是你的同行,但當我感到厭倦時,我立刻洗手不幹了,我相信你能夠了解其中的理由。因為我不想為自己無法認同的事賭上性命。我現在仍然和當時的夥伴有交情,我不認為他們搏命投入的事很荒唐或是沒有意義,所以,對於那些踩在他們身上作威作福,整天只想著中飽私囊的政客,我決定毫不留情地摧毀他們。」

「我了解你想說的話,你不希望這次的事件被人用任何方式在政治上加以利用。」

「你是專家,應該有能力避免這樣的結果。」

「沒問題,我會設法不讓是藏向新納粹提供資金這件事公諸於世。」

我終於搞清楚他們在討論什麼了。老爸是在拜託米勒設法能在事情公開之後,也不會有人追究島津先生的責任。

當國際輿論追究日本政府的責任,政治人物必須扛下責任時,也會影響到島津先生。老爸根本不在意幾個大臣下台,卻不想讓真心為國家著想的島津先生處境為難。

老爸點點頭。「是藏就交給我來處理吧。」

「馬修坦一家怎麼辦?」

「我無所謂。」

「那就交給我吧。」

「沒問題,那送你一個禮物。」老爸說完,挪了挪身體,將剛才盤腿坐在上面的坐墊拉開,下面出現了塞尚的畫。

米勒猛地倒吸了一口氣。「就是它。」

「放在嬰兒的睡籃里,漢娜讓嬰兒睡在畫上,巧妙地從海關的眼皮底下將畫帶進日本。」

然後,老爸告訴米勒,嬰兒的父親是巴黎的畫家露木,身為代理父親的神谷為了勒索綁架了嬰兒。

「在成田機場發生糾紛時,漢娜用藏在戒指里的毒針颳了神谷。神谷搶走嬰兒回到飯店後,打電話給幸本。我們受幸本僱用,向神谷交付贖金時,神谷毒性發作,一命嗚呼了。」

「漢娜他們以為神谷是受幸本或是藏指使搶走嬰兒。」

「對,是藏從幸本那裡得知紳谷搶走嬰兒後,立刻綁架了神谷的情人,試圖用他來交換畫。阿隆只是不幸被捲入其中。」

「漢娜和是藏彼此有聯絡嗎?」

「不知道。即使有聯絡,他們之間也不可能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