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恐怖的單程票 第三節

這個世界上,喜歡坐雲霄飛車的女生不計其數,但也有人極其討厭,死都不想坐,其中有一大部分是男生。

我本身並不是很喜歡,但要是有人要我作陪,我會覺得坐一下也無妨。但自從去年遭遇直升機墜落事件後,我決定倒向死也不坐那一派。

如今,我每一根手指都清楚記得當時墜落的恐懼,一旦遇到相同的狀況,全身都僵硬而動彈不得。我曾經在搭飛機時好幾次體會過這種感覺,而且要花很長時間才能恢複——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搞不好一輩子都無法擺脫這種陰影。

一輩子不搭飛機可能有點困難,但決定一輩子不坐雲霄飛車卻很簡單。即使和熱愛雲霄飛車的女生一起去遊樂園,被罵「懦弱、膽小鬼」,日後還是有很多機會可以將功贖罪的。

然而,眼前的情況比惡夢更糟糕。

如果還能張口哇哇大叫,那就不是真的恐懼,真正恐懼時,會全身緊張,眼睛根本閉不起來,瞪得大大的,呼吸急促,身體微微發抖——這就是現在我坐在已經發車的雲霄飛車上的狀態。

發車後,滑車發出「咔咔咔」的聲音,進入幾乎垂直的上升軌道後,我的眼淚就已經瓤出來了。

滑車微微振動,離地面越來越遠,抬頭看著我的美型男和制服男他們的身影也越來越小,禮車和廂型車已經變成了模型車的大小。

不安令我腳底發痛。比爬上高處時嚴重好幾倍的恐懼令我全身動彈不得。

咔咔咔的聲音不絕於耳,筆直向上延伸的頂部就在眼前。

左右兩側都空空的,只看到一望無際的天空。風吹過鐵制的軌道,發出咻咻的呼嘯。

看得見海,也看得到羽田的機場,連旁邊工廠煙囪上的圖案都看得一清二楚。

喀登。

滑車來到軌道頂部後停了下來。我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雙手雙腳,面對即將開始的恐懼,以及已經等待在前方的死亡。

下一剎那,我的後背用力撞到了椅背,滑車開始下降。

喀登。滑車搖晃了一下,我咬緊的牙關之間發出一聲慘叫。身體猛然向右傾斜,以為快被拋出去了,這時,頭朝下轉了一圈,然後又轉了一圈。

身體坐在滑車上不停地旋轉,耳邊只聽到嗡嗡的聲音。思考能力停止,腦筋一片空白。每次旋轉,就覺得生命穿過後背,飛到了九霄雲外。

不知道旋轉了幾次後,滑車突然下降。速度漸漸放慢,不一會兒,來到緩緩上升的軌道前。

昧咔咔咔咔……

滑車繼續爬向高處,剛好遇到焊接不良的地方,滑車猛烈搖晃了一下。如果是下降,而且速度很快時,我應該已經被甩到空中了。

喉嚨好痛,鼻子深處也很痛。我知道自己淚流不止,鼻涕也流出來了。

好可怕,實在太可怕了。要殺我就趕快動手吧——我很想這麼大叫,但已經嚇得連這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之前曾經體會過好幾次死亡的恐懼。

但這次不一樣,簡直太不公平了,利用我的弱點慢慢將我折磨至死實在太不公平了。

已經看到了上升軌道的盡頭。更可怕的是,軌道就像蛇伸出的脖子般在半空中斷了。

滑車正慢慢升向那個地方。

可怕的念頭慢慢在腦海中浮現。剛才上升時,軌道上焊接不良的部分導致滑車搖晃,等一下將會在後退下降的狀態下經過。剛才制服男提到的焊接不良應該就是那個部分。

我將在倒退時被拋向空中——光是想像那個畫面,就差一點吐出來。

喀登。

滑車停了下來。只聽見呼嘯的風聲,不知道哪裡傳來音樂聲。

是工廠傳來的嗎?可能是為了提高生產效果播放的背景音樂。

我想閉上眼睛。到此結束了。閉上眼睛比較輕鬆,只有在落地的時候會痛一下子而已。

「——怎麼樣?」

耳邊傳來聲音,我猛然張開眼睛。美型男在耳機里說話。

「願意開口了嗎?」

「我、我連你們在找什麼都不知道,我沒騙你們。」

「你是說,神谷並沒有交給你嗎?」

滑車沒有動靜。我的左側是起點站,我低頭看到制服男低頭站在操作儀錶前。我的性命掌握在這個如今只有米粒般大小的傢伙手上。

「我已經說了,我拿到的就只有嬰兒而已!是不滿六個月的嬰兒!」

我聲嘶力竭地叫著,卻無法剋制語尾發抖。

「那個嬰兒現在人在哪裡?」

「如果我告訴你們,就放我下去嗎?」

「當然會放你下來,因為要你帶路。」

在「麻呂宇」,圭子媽媽桑、康子和星野先生都在那裡。我用力閉上眼睛,然後用力張開。

「你們打算怎麼處置嬰兒?」

「你沒資格發問。」

美型男話音剛落,滑車就開始降落。我張大嘴,卻說不出半個字,隨著滑車倒退降落。

咚!滑車彈了一下,懸向左側,好像快飛出軌道了,然後落在軌道上。咔咔咔咔,昧啦咔啦,滑車和軌道之間的咬合似乎不太理想,每次經過焊接的地方,整個人就好像快翻出去了。我拚命將體重壓向左側。

滑車突然由後向前旋轉一圈。

快掉下去了!我腦袋裡閃過這個念頭時,滑車進入了螺旋軌道。不知道軌道是怎麼設計的,懸空的滑車如今回到軌道上,我倒退著向左旋轉。

胃裡的東西全都衝到嘴裡,但是沒有落在腿上,而是飛向空中。

突然,滑車再度受到強烈衝擊,好像汽車猛然調頭般,一股巨大的力量拉著我的身體,改變了方向。

滑車停止了。

已經過了換軌器的位置。

眼前是至今為止最大最長的上升軌道,前方是像葡萄酒開瓶器般垂直落下的螺旋軌道,刺向地面。

身體已經失去了知覺,像水母一樣軟趴趴的,但抓著眼前握桿的雙手拳頭卻像蠟人般慘白。我握得太緊,已經沒有感覺了,汗水在指間滴落。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只要你說出嬰兒在哪裡,就會在進入自由落體軌道前切換到通往繞道的軌道,不然就只能旋轉墜落了。」

我想深呼吸,卻感到胸口好痛,剛才的嘔吐物好像有一部分還卡在喉嚨里。但其實不是這麼一回事,只是喉嚨拒絕深呼吸。

就連肺也好像縮了起來。

我想擦眼淚,但手無法離開握桿,無論怎麼用力,都好像黏住了。

強風吹來,一陣沙塵煙穿越工地。

站在車旁的幾個男人背對著風,用手遮住眼睛。

這時,我看到起點站屋頂的另一側,有個男人站在美型男他們看不到的位置。他的身體貼著後方的牆壁,探頭看著起點站內站在操作儀錶前的制服男人。

我茫然地看著那個人影。

他不是老爸。雖然距離很遠,看不清楚那人的長相,但體型不像老爸。

難道是附近的作業員因為發現雲霄飛車開始運轉而好奇,潛入現場一窺究竟嗎?

因為距離太遠,看不清楚他的服裝,但好像是淺色的大衣。

「……這裡風很大,我們想早點離開。怎麼樣?願意開口了嗎?」

「我把嬰兒寄放在朋友家,但晚上會由我老爸照顧。」

「你老爸在哪裡——?」

「就是事務所所在的那棟公寓,『廣尾聖特雷沙公寓』。」

「地址呢?」

我說了一遍,但因為說得太快了,美型男沒聽清楚。我又說了一遍。

眼淚流了下來。我輸了。我屈服了。我讓老爸和嬰兒身陷危險。

「了解。」

「放我下去……,讓我下去。」我哭著說。

「等一下。」

我等待著。耳機中傳來一陣空白。

我抱著最後一線希望盯著地面。

制服男從起點站里走出來,站在車旁的另一個人——鐵仔從五月頭上搶過耳機,戴在自己頭上。

五月被制服男帶上了禮車,美型男站在後車座的車窗外,和車上的是藏交談著。

美型男彎下的身體挺直,點點頭,仰頭看著我。

接著他坐上禮車的駕駛座。禮車開始後退,迴轉後,駛向工地的出口,留下一陣塵煙。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們該不會把我留在這裡,自己去聖特雷沙公寓吧……?

下面只剩下鐵仔和廂型車司機兩個人。

鐵仔戴著耳機走進起點站。

「小鬼,可以聽到我說話嗎?」鐵仔問。

「聽得到。」

「現在你很乖巧嘛,很好,只可惜為時太晚了。」

「什、什麼意思?」

「會長認識你老爸,說想要還一份人情給他。」

「……」

喀登。滑車動了起來,緩緩駛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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