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鎖城 第一節

我睡了好久好久,中途醒來好幾次,然後再度陷入昏睡。

我搞不清楚自己處於什麼狀態,也不清楚睡在哪裡。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的腦袋好像蒙上一層霧靄。即使醒來的那一刻,我也沒辦法轉頭,好像還在做夢。

真正清醒以後發現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一定睡了快一個世紀。

肌肉僵硬,好像渾身結了冰,醒來以後過了很久很久,才有活動筋骨的意願。

我翻了個身。

背頸和頭部均發出吱吱咯咯的聲響。

雙眼終於睜開了,我看到白色壁紙,發現自己躺在漿過的乾淨床單上。

室內很明亮,有一種清新的氣味。

我抬起頭。

我在一間四坪大的西式房間里,躺在床上,旁邊還有一張書桌,桌上放了好幾本書。

桌旁有張椅子,椅背上掛著一隻登山包。

書桌對面的牆角有一個架子,上面放了CD音響和雜誌,還有一些雜物。

書桌後方有一扇窗,亮色窗帘是拉上的,光線透過窗帘灑了進來。

(這裡不是醫院。)

這是我的第一個念頭。怎麼看都不像,不知道是誰的房間。

而且,房間主人的年紀應該和我差不多,不是高中生就是大學生。

床邊放了一張小椅子,上面擺著鬧鐘、書本和檯燈。

鬧鐘指向三點。從光線來判斷,應該是下午三點。

我緩緩抬起手臂,左肩隱隱作痛,是跌打損傷造成的疼痛。

我唯一一套象樣的川久保玲西裝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花貓圖案的睡衣。

(我為什麼在這裡?)

既然不是醫院,那就表示在別人家。但我對這個房間完全沒印象,我的朋友都沒人住在這種地方。

記憶漸漸蘇醒。

在「女王」門口有一場槍戰。

我最先想起的是,那輛車的擋風玻璃被打成蜂窩,車子還朝我滑了過來。

我被車子撞飛,撞到護欄。當我抬頭時,槍口正抵著我。

在此之前……

突然想起來了。

是老爸,老爸出現了。

老爸先拔槍,朝那個男人叫了一聲「粕谷」。然後,對方的保鏢向他開了一槍,他也還擊了。

正當他們發生槍戰時,那輛車沖了過來。

然後……

他們分別站在馬路兩側,朝那輛車開槍。也就是說,坐在那輛車上的人同時是老爸和「粕谷」的敵人。

車上的男人以衝鋒槍掃射,他們的目標是「粕谷」。

老爸的目標也是「粕谷」。

老爸在那裡的理由只有一個,就是在等「粕谷」。

為什麼?

為了殺他。

我吁了一口氣,重重地躺下來,望著白色天花板。

天花板貼著玩伴女郎的照片,而且不是日本版,一刀未剪,也沒有經過馬賽克處理,該有的一樣都沒少,重要部位拍得一清二楚。

老爸想殺「粕谷」,絕對錯不了。

我第一次親眼目睹老爸不是為了自保或保護他人而殺人。

老爸,此人和你有深仇大恨嗎?

老爸,為什麼這麼恨他?

我有一種莫名的難過,不想面對老爸主動殺人這件事。

我閉上眼睛。

當時的情景一一浮現在眼前。

老爸拔槍,正準備瞄準,聽到我的聲音嚇了一跳。這時,他被對方的保鏢擊中了。

如果我沒有邊喊邊衝出來,老爸早就斃了「粕谷」,自己也不會中槍。

不知道老爸的傷勢嚴不嚴重。

我猛然跳了起來,輕柔的羽毛被啪地翻成了對褶。

我下了床,光腳走在木質地板上,下半身也穿著相同圖案的睡褲。

門在床腳邊。

無論如何,一定要趕快離開這裡,聯絡老爸。

我轉動門把,門無聲無息地開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挑高天花板,還有一盞水晶吊燈。

這裡是二樓,外面有扶手走廊,樓下的空間相當寬敞。

一樓是客廳,四面有大窗,坐起來很舒適的沙發圍成一圈,旁邊還放了很多抱枕。

中央有一張藤桌,還鋪著蕾絲桌巾,桌上放了一隻插滿鮮花的大花瓶。

窗明几淨,簡直就像是樣品屋。

我看向右側。

走廊右側的盡頭有一道牆,我剛才睡在倒數第二個房間里,前面還有一扇門。

盡頭也有一扇門,那裡應該是浴室。

我看向左側。

有一道通往樓下的樓梯,前面也有一扇門。

一個穿圍裙的女人正走向樓梯。

女人抬起頭。

「啊呀……」

那女人約四十齣頭,以那個年紀來說,算是美女。一頭短髮,嘴唇僅擦了淡淡的口紅,身穿粉紅色開襟衫和白色圓裙,腰間系著一條圍裙。

「你好。」我向她鞠了個躬。

「醒啦。」女人說道。

「對,我好像睡死了。」

「對啊,我還在擔心你會不會睡到眼珠子融化咧。」

女人笑著瞪了我一眼。

「希望沒給你添麻煩……」

「你在說什麼啊?是你自己說偶爾星期天別叫你起床的。」

「啊?」

星期天。

我是星期一去「女王」的,絕對沒錯。因為星期天的隔天早上我爬不起來,那天的上課內容還記得很清楚。

「今天是星期天?」

「對啊,你有點怪怪的,是不是發燒了?」

女人大聲笑道。

這麼說,我整整睡了六天。

「既然醒了,趕快去換衣服吧。不趕快把車庫整理乾淨,當心挨爸爸的罵哦。」

「啊……」我注視著對方,不知該如何回答。

「車庫?」

「對啊,昨天吃過晚飯,你不是答應要把機車的零件清理乾淨嗎?」

「答應誰?」

「說什麼傻話啊,當然是答應你爸,媽也聽到了。」

「……」

我徹底說不出話來。既想大叫,又想大笑,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奇妙感覺。

我轉動眼珠,再度審視室內。沒錯,完全陌生的家。

「媽……,我媽?」

「你當著親生母親的面這樣質疑,當心我會生氣哦!」

女人雙手插腰,抬頭看著我。

「等、等、等一下,你好像搞錯對象了。我姓冴木,叫冴木隆,是都立K高中三年級……」

「別鬧了……」

女人咋了一下舌。

「你在說什麼呀,除了是冴木隆還能是誰?你是冴木涼介和我冴木瑞江的兒子。什麼都立高中,你以為這裡是哪裡?」

「哪裡?」

「你真的很無聊,懶得理你。快去換衣服,順便洗把臉,泉美快回來了。」

「泉美?」

「你連你妹的名字也忘了?!」

女人跺腳,轉身下樓。

我慢慢走回房間,一屁股坐到床上。

不知道哪裡出了錯,而且錯得離譜。

如果這女人的話屬實,這裡是我家,她是我媽,我還有個妹妹。

我沒有母親,更不可能有妹妹。

我住在廣尾的聖特雷沙公寓。

我起身走到書桌旁。桌上確實放著高三的教科書和參考書,而且很陳舊了。

我拿起掛在椅背上的登山包,表面是紅布和皮革拼貼而成的,有點臟,感覺每天都在使用。

我在包包里摸到一個方形硬物。

拿出來一看,原來是布質月票夾。

裡面有一張學生證。

高中部三年級冴木隆

上面貼著我的大頭照,還蓋了章。

我愕然地注視著那張學生證。

這是怎麼回事?

學生證上只寫了「高中」,並沒有寫校名。

地址呢?

我懷疑自己的眼睛,學生證上面找不到校名和學校地址。

冴木隆五區七號

也沒寫區域名,不,甚至沒寫縣市名稱。

我想不到日本哪個城市是以這種方式書寫地址的。

這裡到底是哪裡?

一瞬間,我很認真地懷疑自己是不是誤闖異次元空間。

這也太誇張了!這種事發生在盧卡斯或斯皮爾伯格的世界裡就夠了,和我這個打工偵探完全沾不上邊。

我檢查月票夾,如果裡面有錢,至少能知道是哪一國的錢。

我鬆了一口氣,裡面的確是日本紙鈔,有三張千圓鈔,零錢夾里有兩個一百圓和四個十圓硬幣,總共三千兩百四十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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