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了好久好久,中途醒來好幾次,然後再度陷入昏睡。
我搞不清楚自己處於什麼狀態,也不清楚睡在哪裡。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的腦袋好像蒙上一層霧靄。即使醒來的那一刻,我也沒辦法轉頭,好像還在做夢。
真正清醒以後發現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一定睡了快一個世紀。
肌肉僵硬,好像渾身結了冰,醒來以後過了很久很久,才有活動筋骨的意願。
我翻了個身。
背頸和頭部均發出吱吱咯咯的聲響。
雙眼終於睜開了,我看到白色壁紙,發現自己躺在漿過的乾淨床單上。
室內很明亮,有一種清新的氣味。
我抬起頭。
我在一間四坪大的西式房間里,躺在床上,旁邊還有一張書桌,桌上放了好幾本書。
桌旁有張椅子,椅背上掛著一隻登山包。
書桌對面的牆角有一個架子,上面放了CD音響和雜誌,還有一些雜物。
書桌後方有一扇窗,亮色窗帘是拉上的,光線透過窗帘灑了進來。
(這裡不是醫院。)
這是我的第一個念頭。怎麼看都不像,不知道是誰的房間。
而且,房間主人的年紀應該和我差不多,不是高中生就是大學生。
床邊放了一張小椅子,上面擺著鬧鐘、書本和檯燈。
鬧鐘指向三點。從光線來判斷,應該是下午三點。
我緩緩抬起手臂,左肩隱隱作痛,是跌打損傷造成的疼痛。
我唯一一套象樣的川久保玲西裝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花貓圖案的睡衣。
(我為什麼在這裡?)
既然不是醫院,那就表示在別人家。但我對這個房間完全沒印象,我的朋友都沒人住在這種地方。
記憶漸漸蘇醒。
在「女王」門口有一場槍戰。
我最先想起的是,那輛車的擋風玻璃被打成蜂窩,車子還朝我滑了過來。
我被車子撞飛,撞到護欄。當我抬頭時,槍口正抵著我。
在此之前……
突然想起來了。
是老爸,老爸出現了。
老爸先拔槍,朝那個男人叫了一聲「粕谷」。然後,對方的保鏢向他開了一槍,他也還擊了。
正當他們發生槍戰時,那輛車沖了過來。
然後……
他們分別站在馬路兩側,朝那輛車開槍。也就是說,坐在那輛車上的人同時是老爸和「粕谷」的敵人。
車上的男人以衝鋒槍掃射,他們的目標是「粕谷」。
老爸的目標也是「粕谷」。
老爸在那裡的理由只有一個,就是在等「粕谷」。
為什麼?
為了殺他。
我吁了一口氣,重重地躺下來,望著白色天花板。
天花板貼著玩伴女郎的照片,而且不是日本版,一刀未剪,也沒有經過馬賽克處理,該有的一樣都沒少,重要部位拍得一清二楚。
老爸想殺「粕谷」,絕對錯不了。
我第一次親眼目睹老爸不是為了自保或保護他人而殺人。
老爸,此人和你有深仇大恨嗎?
老爸,為什麼這麼恨他?
我有一種莫名的難過,不想面對老爸主動殺人這件事。
我閉上眼睛。
當時的情景一一浮現在眼前。
老爸拔槍,正準備瞄準,聽到我的聲音嚇了一跳。這時,他被對方的保鏢擊中了。
如果我沒有邊喊邊衝出來,老爸早就斃了「粕谷」,自己也不會中槍。
不知道老爸的傷勢嚴不嚴重。
我猛然跳了起來,輕柔的羽毛被啪地翻成了對褶。
我下了床,光腳走在木質地板上,下半身也穿著相同圖案的睡褲。
門在床腳邊。
無論如何,一定要趕快離開這裡,聯絡老爸。
我轉動門把,門無聲無息地開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挑高天花板,還有一盞水晶吊燈。
這裡是二樓,外面有扶手走廊,樓下的空間相當寬敞。
一樓是客廳,四面有大窗,坐起來很舒適的沙發圍成一圈,旁邊還放了很多抱枕。
中央有一張藤桌,還鋪著蕾絲桌巾,桌上放了一隻插滿鮮花的大花瓶。
窗明几淨,簡直就像是樣品屋。
我看向右側。
走廊右側的盡頭有一道牆,我剛才睡在倒數第二個房間里,前面還有一扇門。
盡頭也有一扇門,那裡應該是浴室。
我看向左側。
有一道通往樓下的樓梯,前面也有一扇門。
一個穿圍裙的女人正走向樓梯。
女人抬起頭。
「啊呀……」
那女人約四十齣頭,以那個年紀來說,算是美女。一頭短髮,嘴唇僅擦了淡淡的口紅,身穿粉紅色開襟衫和白色圓裙,腰間系著一條圍裙。
「你好。」我向她鞠了個躬。
「醒啦。」女人說道。
「對,我好像睡死了。」
「對啊,我還在擔心你會不會睡到眼珠子融化咧。」
女人笑著瞪了我一眼。
「希望沒給你添麻煩……」
「你在說什麼啊?是你自己說偶爾星期天別叫你起床的。」
「啊?」
星期天。
我是星期一去「女王」的,絕對沒錯。因為星期天的隔天早上我爬不起來,那天的上課內容還記得很清楚。
「今天是星期天?」
「對啊,你有點怪怪的,是不是發燒了?」
女人大聲笑道。
這麼說,我整整睡了六天。
「既然醒了,趕快去換衣服吧。不趕快把車庫整理乾淨,當心挨爸爸的罵哦。」
「啊……」我注視著對方,不知該如何回答。
「車庫?」
「對啊,昨天吃過晚飯,你不是答應要把機車的零件清理乾淨嗎?」
「答應誰?」
「說什麼傻話啊,當然是答應你爸,媽也聽到了。」
「……」
我徹底說不出話來。既想大叫,又想大笑,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奇妙感覺。
我轉動眼珠,再度審視室內。沒錯,完全陌生的家。
「媽……,我媽?」
「你當著親生母親的面這樣質疑,當心我會生氣哦!」
女人雙手插腰,抬頭看著我。
「等、等、等一下,你好像搞錯對象了。我姓冴木,叫冴木隆,是都立K高中三年級……」
「別鬧了……」
女人咋了一下舌。
「你在說什麼呀,除了是冴木隆還能是誰?你是冴木涼介和我冴木瑞江的兒子。什麼都立高中,你以為這裡是哪裡?」
「哪裡?」
「你真的很無聊,懶得理你。快去換衣服,順便洗把臉,泉美快回來了。」
「泉美?」
「你連你妹的名字也忘了?!」
女人跺腳,轉身下樓。
我慢慢走回房間,一屁股坐到床上。
不知道哪裡出了錯,而且錯得離譜。
如果這女人的話屬實,這裡是我家,她是我媽,我還有個妹妹。
我沒有母親,更不可能有妹妹。
我住在廣尾的聖特雷沙公寓。
我起身走到書桌旁。桌上確實放著高三的教科書和參考書,而且很陳舊了。
我拿起掛在椅背上的登山包,表面是紅布和皮革拼貼而成的,有點臟,感覺每天都在使用。
我在包包里摸到一個方形硬物。
拿出來一看,原來是布質月票夾。
裡面有一張學生證。
高中部三年級冴木隆
上面貼著我的大頭照,還蓋了章。
我愕然地注視著那張學生證。
這是怎麼回事?
學生證上只寫了「高中」,並沒有寫校名。
地址呢?
我懷疑自己的眼睛,學生證上面找不到校名和學校地址。
冴木隆五區七號
也沒寫區域名,不,甚至沒寫縣市名稱。
我想不到日本哪個城市是以這種方式書寫地址的。
這裡到底是哪裡?
一瞬間,我很認真地懷疑自己是不是誤闖異次元空間。
這也太誇張了!這種事發生在盧卡斯或斯皮爾伯格的世界裡就夠了,和我這個打工偵探完全沾不上邊。
我檢查月票夾,如果裡面有錢,至少能知道是哪一國的錢。
我鬆了一口氣,裡面的確是日本紙鈔,有三張千圓鈔,零錢夾里有兩個一百圓和四個十圓硬幣,總共三千兩百四十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