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現江湖的男人 第一節

即使不是春天,眼皮卻有千斤重,整顆頭好像被強力膠黏在枕頭上,抬都抬不起來。

好不容易撐開眼皮,視野卻一片模糊。

好睏,這樣下去就算再睡上一、兩百年都沒問題。

我很清楚,這個緊要關頭不能再逃課,因為我的出席天數快拉警報了。如果繼續曠課,就拿不到畢業證書。到時候,即使有國家公權力撐腰,也擠不進東大的窄門啦!

這就不妙了,我冒了無數危險——與殺手為敵、與游擊隊打交道,還搞定了鱷魚——即將到手的銀杏校徽學生證可能會離我遠去。

身為跑單幫客的兒子,克服了重重困難,即將成為人生勝利者的冴木隆,卻面臨了人生藍圖出現裂痕的困境。

拚了!無論如何都要清醒,趕快起床洗把臉,到「麻呂宇」吃免費早餐,搭地鐵前往都立K高中。

因為人生始於起床,成功始於腳踏實地的努力。

就算這麼躺下去,也不會有人叫我起床。我昨天凌晨一點上床之前,老爸還沒回來。這個時間,他八成還在外面鬼混,即使回來了,也一定鼾聲如雷。如果指望他,我離勝利者的康庄大道將會越來越遠。

起來,趕快起來!

我全神貫注地坐了起來,溫暖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

誰說秋夜漫長無際?

對於一個正在發育的高中生來說,夜晚永遠不夠長。

我終於坐了起來,用力伸了個懶腰。

保護美央公主,隨著叢林大戰落幕的萊依爾王室風波結束至今已經一個月。

離聯考只剩不到半年的時間了。在那場風波中,我為老爸的委託人——國家公權力兩肋插刀,東大推甄入學幾乎十拿九穩了,沒想到班導昨天向我下了最後通牒。

「冴木隆,你想三年內念完高中嗎?」

「我實在愛死這裡了,但凡事要懂得見好就收,所以,我也無意戀棧……」

「我很欣賞你的愛校精神。在三月結業式之前,你不可以再曠課、遲到,否則,愉快的第四年就會向你招手。」

「哇!」我從回憶中清醒,瞄了一眼枕邊的鬧鐘。

「呃!」

時針無情地指向七點四十分。慘了,再不出門就要遲到了。

我跳下床,雙腳同時塞進褲管。穿長褲時不是兩隻腳輪流塞進褲管,而是雙腳同時穿進去,這是阿隆我為數眾多的特技之一。

我把飛行夾克挾在腋下,離開房間,衝進客廳兼辦公室。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老爸居然一大早就一臉凝重地坐在桌旁抽煙。

一定是昨天打麻將輸慘了,整晚睡不好。

「既然醒了,為什麼不叫我?」

我忍不住嗆他。還不是因為他之前找我做東做西,我才會曠課時數破表。

「在叢林里轉迷糊了,連鬧鐘都不會用了嗎?」

「聽你在那裡鬼扯,根本是兩碼子事。」

老爸還是一如往常,身著棉質舊長褲、連帽上衣,滿臉胡碴。

「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好學?難道學校里來了穿緊身裙的女老師?」

「拜託,別把我和你相提並論。我快畢不了業了。」

老爸面前擺著Wild Turkey的長頸瓶和威士忌酒杯,煙灰缸里滿是煙蒂。他可能輸得一肚子火,所以睡不著覺吧。

老爸拿起酒杯,我從一旁搶了過來。還沒吃早餐,需要一點酒醒腦。

「喂,未成年一大早就喝波本酒好嗎?」

「總比成天不工作的中年人一大早喝波本酒好吧。」

「看樣子,你這陣子沒辦法打工了。」

「沒辦法沒辦法,總要唱完畢業歌以後才能做吧,拜!」

我撂下這句話,便打開了玄關門。門上有幾個字,與我家窗外霓虹燈招牌上的手寫字「SAIKIIIGATION」一樣。

也就是私家偵探。

我連我媽的長相都沒看過,從小和不良老爸冴木涼介相依為命。據說他當過「商社職員」、「石油商人」、「自由撰稿人」,還做過「跑單幫」這種莫名其妙的生意,最後甚至成了「諜報員」。

我完全搞不懂諜報員是什麼東西,不過,我想應該是有人相中他跑江湖磨練出來的語言能力和厚臉皮,以及在海外黑道也吃得開的人脈吧。

總之,後來他在廣尾聖特雷沙公寓開了一間偵探事務所。

多虧房東兼一樓咖啡店「麻呂宇」的媽媽桑圭子對老爸情義相挺,以及目前仍在線上的內閣調查室副室長島津先生不時介紹工作給他,冴木家才免於流落街頭的命運。

我努力當一個平梵谷中生,卻無法過平凡的高中生活,一切都要怪這個缺乏工作意願的頹廢老爸。

雖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但恐怕全世界找不到第二個老爸會叫兒子背炸彈、偽裝成性變態,或是把兒子當作引蛇出洞的誘餌。這些都是我為了家業,也就是身為打工偵探的業務範圍。

不止這些。

我還差點被霰彈槍轟掉腦袋,也中過毒箭,從汽油用盡的直升機掉進滿是鱷魚的沼澤里。

至於被槍抵著頭的次數,已經多得數不清了。

即使經歷這麼多危險,為什麼我依然沒有誤入歧途?

當然是因為我誠懇真摯的人生觀發揮了驚人的效果。

但是……

老師居然只因為我出席率太低這麼微不足道的理由,就想把我從人生的階梯推下去。

不過,生性溫和的阿隆並未懷恨在心,更沒有詛咒老師不得好死,依然在尖峰時段默默地擠上地鐵去上課。

放學後,我分別向準備去補習班、衝刺班的「螞蟻組」,以及正要去咖啡店、電玩中心、麻將館的「蟋蟀組」道別後,搭上了地鐵。

回到廣尾聖特雷沙公寓,在「麻呂宇」品嘗酒保星野吸血鬼伯爵親手製作的肉派和維也納咖啡。

星野吸血鬼伯爵具有白俄羅斯血統,之前附近女子大學的電影社邀請他在某部恐怖片里擔任主角,那部電影將在學園祭時放映。

他扮演的角色當然是「登陸日本的吸血鬼」,令人遺憾的是,星野先生並沒有點頭。

「阿隆,你是不是也覺得很可惜?如果演得好,搞不好真的可以登上大銀幕。」

媽媽桑圭子忙著塗指甲油,嘴巴卻沒閑著。如果說她和我老爸有什麼交集,那就是在他們身上完全找不到一絲適齡的「生活感」。

話說回來,一個是唇紅齒白的富豪遺孀,一個是沒有任何家產的不良中年,兩人的家世背景天差地別。

媽媽桑圭子可能是基於母性,也有可能只是單純喜歡鬍子男,或喜歡冷硬派推理的程度不惜讓店名也沾上那種氣味。總之,她似乎對老爸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欣賞。

托她的福,我們父子倆得以在如今已成為高級精華地段的廣尾有一個容身之處,房租更是享受「有錢就付,絕無催討」的超優惠方案。

「星野先生,你應該去試一下,雖然不知能不能因此踏入電影界,但一定能夠吸引更多女大生。」

我從書包拿出七星淡煙,一邊點火,一邊說道。

星野先生緩緩地搖頭。

「不,不必了。我要忙店裡的事,但如果媽媽桑要我藉此機會替本店宣傳,那又另當別論了……」

「哎喲,這種事,」圭子媽媽桑吹了吹塗過指甲油的指甲,「我並不想招攬更多生意,現在這樣就夠了。就算再宣傳也多不了幾個客人。」

「那就恕我拒絕。」

「也好啦,如果店裡的生意更忙,我就沒時間買衣服了。」

據說她家的三房一廳有一半放滿了她的衣服,這傳聞似乎不是空穴來風。

目前,店裡除了我以外,只有一對情侶。

「涼介呢?」

「不知道。還在睡吧,今天早上有點悶悶不樂。」

「身體不舒服嗎?」

「更年期吧。」

「你在胡說什麼,涼介還很年輕。」

這時,「麻呂宇」大門上的鈴鐺響了。

「歡迎光臨!」

聽到星野先生的招呼聲,我回頭一看,一名身穿銀灰色西裝的高個男正走向吧台。

他戴著淺色墨鏡,頭髮往後梳,身高將近一百九十公分,並非只是體形高大,胸膛也很厚實。雖然比大力士略遜一籌,但顯然有練過,渾身找不到一絲贅肉。

而且,他是相貌出眾的美男子,圭子媽媽桑一看到他,忍不住睜大了眼。

此人渾身散發出一種中年男人的成熟味道,一看就知道他是有錢的知識分子。他的輪廓很深,端正的五官乍看之下不像日本人。

總之,這種型男不要說在傍晚的廣尾看不到,就連電視上也很少見。

男人以酷帥又不做作的優雅舉止,在我旁邊隔了一個座位坐下。

「可以坐這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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