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密林追蹤 第二節

水面濺起了一陣水花。濺起水花的子彈令鱷魚慌張地扭動身體。槍聲再度響起,水面上冒起一整排水花。鱷魚大驚失色,掉頭就跑。這真的叫做夾著尾巴逃了。

我雙手仍然撐在身後,仰頭看著上方。

幾個髒兮兮的迷彩服男子站在岸邊,手裡拿著AK47或M16等步槍,還有一個身穿卡其襯衫,背著子彈帶,好像土匪的大鬍子。

「站起來!」

最前面的男人用口音很重的英語大叫。他們的迷彩服沒有任何標識,每個人手上的槍也各不相同。

我和老爸終於站起來。四把槍立刻對準我們。

「如果你們敢動歪腦筋,小心一槍斃命。」

「好,別開槍,我們是日本人。」

「如果是政府的間諜,也格殺無論。」

「不是,不是。」

我和老爸輪流搖頭。

「不許說話!過來這裡!」

我看著老爸。老爸默默點頭。我們慢慢地(即使叫我們快也做不到)走向岸邊,雨只手很自然地舉了起來。

來到岸邊以後,他們立刻過來捜身,還沒收了老爸插在腰際的手槍。

「日本人為什麼身上有槍?」

「警察在追我們,秘密警察榮恩和喬在追我們。」

聽到榮恩的名字,那幾個皮膚黝黑的男人臉上頓時出現緊張的神色。

男人仔細看著從登山包里拿出來的護照。對方看起來二十齣頭,瘦歸瘦,絕不是弱不禁風的體形。

「冴木涼介……」

「是你們發射了地對空飛彈嗎?」

老爸問道,男人沒有回答,表情冷漠地把護照交給他手下。

「跟我們走,你們要接受偵訊。」

「去哪裡?」

「去我們的前線基地。」

「我們?」

「RLF,我們是萊依爾解放戰線的士兵。」

男人說道。

偵訊過程並不愉快。我們在叢林里幾乎不算道路的路上走了將近一個小時,好不容易來到一間簡陋小屋,開始接受偵訊。

屋頂上鋪著棕櫚葉,從上空絕對看不到,天線也巧妙地緊貼著高大的樹木。老爸接受偵訊時,我坐在小屋外。大鬍子用AK47指著我,以免我逃走。一個小時後,老爸被帶了出來。負責指揮的男人站在門口說:

「等一下,我要請示上級。」

老爸坐在我身旁,我小聲用日語問他:

「你怎麼說的?」

「我說來這裡觀光,被秘密警察栽贓,所以被追捕,隻字未提委託的事。」

「他們相信嗎?」

「應該不信吧。」

老爸聳聳肩,然後用英語問監視我們的大鬍子有沒有煙。我們帶的東西全部被沒收了。

大鬍子搖搖頭。不知道是沒有煙,還是聽不懂英語。

「不知道會怎麼樣。」

「會帶我們去另一個地方偵訊,如果那傢伙不中意,就會把我們幹掉吧。」

「我就知道……」

在萊依爾似乎沒什麼人對冴木父子有好感。一名年輕男子從小屋裡走了出來,似乎已經得到上級的指示。

「上級對你們很有興趣,想知道為什麼政府要派戰鬥直升機追殺你們。」

他說完後,不等我們回答,就用萊依爾語發出指示。周圍幾個男人立刻把我和老爸的手綁起來,接著,用臭不可聞的布條遮住我們的眼睛,在後腦杓打了結。我懷疑那以前可能是擦汗布。

「別動歪腦筋想逃走。」

像是槍口的硬物抵住我的下巴。

「只要你們想逃,我們會認定你們是政府派來的間諜處死你們。即使子彈打偏了,叢林對觀光客並不親切。除了鱷魚,還有蛇和其他危險生物正在等你們。」

我輕輕點頭,表示了解。無所謂了,即使現在逞強也救不了美央。

「走吧。」

背後被頂了一下,我邁開步伐。由於看不到腳下,R能小心翼翼地走,沒想到被用力一推。我們似乎排成一行,準備穿越叢林。對方為了避免讓我們知道地點,才蒙住我們的眼睛。

他們顯然還沒決定要立刻殺我們。如果要殺我們,根本不用蒙眼睛。想到這裡,內心湧起一線希望。在叢林中走的每一步,或許都在往美央靠近。我鞭策自己因疲勞和疼痛發出哀號的身體,繼續往前走。

好熱。濕氣和熱氣籠罩全身,好像在濃密的液體中前進。汗流浹背,遮眼布已經濕透了。

我絆倒了好幾次,有一次額頭還撞到樹樁,痛得我忍不住飆淚。那些人不許我們交談。況且,我也不知道走在前面的是不是老爸。走了兩個小時,不,可能只有一個半小時,前方傳來號令。有人在我背後頂了一下,我停下腳步。好像是中途休息。

有人按著我的肩膀,我坐在潮濕的地上。全身又熱又癢,如果現在可以跳進冰水中,不知道該有多舒服。即使遇到鱷魚先生,搞不好也能當牠的親戚。有什麼涼涼的東西放在我嘴邊。

「水。」

帶著泥土味的水倒進我嘴裡,我貪婪地大口喝著。但他們還是沒拿掉我的眼罩。

我靠在樹榦上,伸直雙腳。放鬆下來時,幾乎快睡著了。這裡不是雪山,即使睡著了也不必擔心送命。

正當我昏昏沉沉時,有人粗暴地抓著我的肩膀,把我拉了起來。

「走吧。」

粗獷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咬著牙繼續趕路,總覺得好像在做惡夢,但不是夢。

如果以為是夢,最後可能會送命——我這麼覺得。全身都是瘀青,我已經不知道哪裡在痛了。我想起了美央。

這不是為了美央。如果以為這是為了美央,就是自我欺騙。我是為了思念美央的自己才會在這裡。

我願意賭上性命,這是我對美央的心意,是為了貫徹喜歡美央的意志。否則,就會產生「我是為了美央付出」的錯誤想法,甚至很可能因此憎恨美央。不,不是這樣的,不可以這樣。我不是為了美央,而是為了深愛美央的自己在奮鬥。

痛苦可以磨練自我。一旦屈服,我就沒有資格愛她。這不是因為國籍不同或身分差異,而是愛的資格。

我一邊走一邊思考這些事,然後,突然撞到了前面的人。一行人停了下來。

我喘著粗氣,努力剋制自己別坐下來。又是中途休息嗎?

不知道從前線基地出發到現在,到底過了多久。我只知道現在還是白天,太陽仍然烤著地面。

不一會兒,有人抓住我的手;一語不發地拉起我的右手。

腳底下從積滿落葉的柔軟腐葉土變成了踩硬的地面。

接著,我聽到交談聲。有幾個人、幾十個人高談闊論。當我們走近時,交談聲停止了,但感受得到人的動靜。

我走過了默然不語的那群人。

也許這些人以為大餐送上門來了。也許我拿下眼罩,會發現前面放了一個裝滿沸水的大鍋。

沁涼的空氣吹拂著臉頰,眼前頓時暗了下來,我們似乎走進了建築物。我的腳尖踢到什麼東西,身體往前一衝。一隻手抓住我的肩膀,我才沒跌倒。我小心翼翼地用腳尖摸索,才知道那是樓梯。

走了四級階梯後,帶路的人要求我停下來。背後傳來關門聲。眼罩被粗暴地扯下來,雙手也鬆綁了。那是一棟細長形的小木屋。

小屋中央放了一張長條桌,周圍擺著椅子,一個陌生男人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膚色曬得黝黑,一頭短髮有一種職業運動員的整潔感。

他穿著卡其色連身裝,不知是軍服還是作業服,蹺著腿,一口白牙咬著濾嘴,濾嘴上插著一根沒點火的香煙。

老爸也被拿下眼罩,站在我旁邊。緊閉的門旁站著帶我們過來的那隊人馬的首領。

「累了吧?坐下吧。」

椅子上的男人用英語說道,雙眼散發知性的神采。我們的行李攤在男人面前的桌子上。

老爸默默點頭,我坐在堅硬的木椅上,頓時渾身疲憊,雙腳快斷了似地,我摸著麻痹的手臂。

小屋內除了長桌子以外,只有另一張小桌子,屋內很整潔。

「要不要喝點什麼?」

「如果有冷飲的話,另外,再給我一根煙。」

老爸用沙啞的聲音回答。

「這位年輕人呢?」

「一樣的就好。」

男人向監視的人點點頭。監視的人把門打開一條縫,用萊依爾語朝門外大吼。不一會兒,一個年紀和我差不多,穿著迷彩服的少年拿了兩罐可樂進來。接著,男人從口袋裡拿出Zippo打火機和Lark煙盒,從桌上滑了過來。

「不必客氣,這種叢林深處也有可樂的自動販賣機。」

我拉開拉環,一口氣喝下半罐,手指頭仍然沒什麼感覺。老爸點了煙,把煙盒和打火機拿給我。我也抽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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