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走進希爾頓酒店大門,大堂里人滿為患。有個外國旅行團剛到,搞得大堂人潮湧動,行李箱、行李袋密密麻麻地擺在門口、腳邊,前台排起長龍。

通往二樓的樓梯下有個咖啡廳,那裡也有很多客人,角就在樓梯後側。而六本木俱樂部女公關陰山真子則被角與另一名男子夾在中間,左看看,又看看。他們斜對面是孤身一人的塔下。

而鮫島則躲在前台裡頭。西新宿的大多數酒店前台都認識警局的人。不過,除非有事,否則他們是不會跟對方打招呼的,這便是接待客人的酒店員工與刑警之間的默契。

對那些在新宿設有事務所的黑幫而言,酒店大堂與咖啡廳是絕佳的「商談」之地。等候地方上來的「交易對象」露面,再帶他們去自己的地盤。為布下天羅地網,刑警們會頻繁造訪酒店,自然就和酒店前台混熟了。話雖如此,酒店並不會輕易向警方提供客人的信息。只要客人不直接威脅到酒店,酒店就有義務為他保密,即便他是黑道中人也不例外。

鮫島正蹲在前台內側,正好是角難以看見的地方。對排在前台的客人而言,那定是一幅奇昇的光景。可鮫島管不了那麼多了。角認識鮫島,絕不可輕易接近。

喝著冰咖啡的塔下站起身,背對著角一行人,朝前台走來。

他在櫃檯外側站定,距離鮫島有幾米距離。女員工正要走過去,只見塔下搖搖頭,看著其他地方說道:「我想去打個電話,通知我們的人,我身上沒帶無線電對講機……」

「左邊有公用電話。他們三個的情況如何?」鮫島問道。

「很平靜。那女人看上去不像被害者,有點緊張,但還在說笑。」

鮫島朝角他們望去。由於距離較遠,還有其他客人擋著,讓他無法看清他們的表情變化。

「你知道原田的長相嗎?」

「知道,看過地方上送來的照片……」

「你們可真不容易啊……」一位前台員工從鮫島身後走過,不禁感嘆。

「對不起啊。」

「不礙事。」心裡明明怨聲載道,可臉上還是帶著微笑。

鮫島在塔下斜下方抬起頭:「要是原田來了怎麼辦?現場逮捕嗎?」

塔下猶豫了:「最好別在這兒動手。」

鮫島點點頭。客人太多了,貿然出手恐危及無辜。話雖如此,要是原田與角等人分頭行動,那就很難掌握證據了。原田定不會把「冰棍」帶到這兒來。

「人到齊了他們應該會換地方,那時動手最好。」

塔下輕輕點頭:「我讓我們的人候在停車場。」

塔下離開前台,朝公用電話走去。

鮫島將視線轉回角。塔下說得沒錯,三人的神情舉止的確出乎意料。陰山真子不像是被角強行帶來的,否則他就不會選擇酒店大堂這種人多嘴雜的地方了,即使來酒店,也會開個房。

莫非真子為了某種目的,與角共同行動?那她為何要與角窩在「國王公寓」里?

可能性只有一個——真子背叛了原田,轉投角的懷抱。為幫助角實現教訓原田的計畫,她和角一起演了齣戲,讓原田擔心不已。

角與真子顯然在等人。那個人,極有可能是原田。

然而,原田若不是受到威脅,真子的存在就毫無意義了。

恐怕他以為真子成了角的「人質」。

鮫島心想,當原田發現真子背叛他時,事態究竟會如何發展?角太小瞧原田了。要是原田與角同屬黑幫,他定不會採取如此危險的方法。

角企圖奪走原田的一切。「冰棍」生意的主導權自不用說,連他的女人也不放過,他徹頭徹尾地取笑著原田。

角要折斷原田的牙齒,把他變成自己的傀儡。即使原田出身豪門,有權力階級撐腰,他也無法獨自和黑幫作對。

鮫島發現,角是個有腦子的黑幫。普通人單槍匹馬與黑幫作對,絕無勝算。

角定會徹底打垮原田,抽他的筋,剝他的皮,將他踩在腳下,讓他淪為笑柄。原田會意識到自己身為普通人的弱點,臣服在角的腳下。等候著原田的是無盡的地獄,進是地獄,退也是地獄。即使想從「冰棍」生意中抽身,角也絕不會允許。

黑道中人認為服刑是工作的一部分,可普通人覺得前科就等於社會生命的終結。當兩種人涉足同一種犯罪時,代價自然會天差地別。

無論原田做「冰棍」生意的動機為何,他定不會想到這件事會讓他失去尊貴的社會地位。他唯一的願望便是避免以罪犯的身份站上法庭。從這一點看,原田絕無法戰勝角。此前的角總會給原田面子,裝出對他百依百順的樣子,甚至還會裝瘋賣傻,假扮一個被利用了還蒙在鼓裡的、單純的黑幫混混。

然而,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刻所布下的棋子。角的嘲笑令原田怒不可遏,只要他說出「我們法庭上見」,勝負便會揭曉。

借用黑幫的說法,原田已經「被殺」了。要扭轉他與角的立場,必須動用他手中的所有權力。

可他無法想像那意味著多大的犧牲。他也許會像塔下所擔心的那樣,向厚生省施壓,封住毒品取締官事務所的行動,下一步就是警方。一片漆黑之中,權力階級與權力階級進行著交易。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不經意的一句話、不自然的資金流向總會被人發現。政治家與官僚最恐懼的並非服刑,而是超越噩夢之上的噩夢一「流言蜚語」,以及所謂的「嫌疑」。一旦與案件有關的流言傳開,他們便不得不放棄首相的寶座,或是遠離政界,放棄政務次官的位子。政治家與官僚是野心的集合體,對他們而言,流言就意味著「死亡」。

當然,鮫島並不准備讓他們停留在精神層面上的「死」。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既然犯了罪,就要接受相應的懲罰。

他們東窗事發,葬送了前程,所受的傷害超乎常人所想。但鮫島覺得那樣還不夠。社會責任越大,所接受的懲罰也應該越重,因為他們背叛了自己應負的社會責任。

用刑罰讓人們產生畏懼,以減少犯罪——這是司法界人士常會落入的陷阱,而有些人則胸有成竹地想,反正那法律是我定的,讓他們戴上自己編製的荊棘頭冠,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塔下打好電話,回到了咖啡廳。

咖啡廳收銀台的內線電話響了,身著背心的工作人員拿起聽筒,轉而跟身著長裙的女服務員說了幾句話。

「先生,角先生……」服務員在桌子間穿行,喊著角的名字。

角起身離開真子與另一名男子,走去收銀台,拿起聽筒,注意著周圍的情況。

沒說兩句就把電話掛了。他向留下的那個男子使了個眼色。男子與真子一同起身。

塔下的聯絡怕是趕不上了。角一行人一旦離開,鮫島就必須先行一步趕去停車場,因為塔下不能立刻走人。

角前往奧迪所在的地下停車場的概率為百分之五十。要是他們去了其他地方,塔下定能跟上。鮫島迅速作出判斷,溜出前台。為防止被角撞見,他走的是員工專用樓梯——埋伏在酒店時,他們都會使用員工專用出入口,知道它們的大致位置。

角的那輛奧迪停在電梯口附近的一角,而鮫島把寶馬停在出口附近。

先走一步的鮫島從員工出口來到地下停車場,撒腿就跑,邊跑邊看電梯間,防止和角撞個正著。最好先把寶馬開出去。

上了車,插好鑰匙,又看了電梯間一眼。有個男人站在電梯口。

他穿著皮夾克和粗花呢西裝褲。鮫島腦中一閃。他雖然背對著鮫島,可總覺得不太對勁。

他有所企圖,背上有種奇妙的緊張感。鮫島鬆開手中的鑰匙。男子戒備十足,回頭張望——是個皮膚白皙、五官俊朗的男子。但鮫島立刻意識到——他發狂了。男子眼中帶著癮君子所特有的瘋狂。

為什麼癮君子會跑到這兒來——沒等鮫島想出個頭緒,電梯門便開了。角帶著真子和另一名男子走了出來。

男子抽出夾克口袋中的手。下一秒,地下停車場響起女人高亢的慘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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