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膛手傑克」到底殺了多少人?
一八八八年的夏秋之交,瑪麗·安·尼克爾斯跌跌撞撞地走入雄鹿巷,安妮·查普曼倒在漢伯萊大街二十九號後院,伊麗莎白·斯特萊德於伯爾尼納大街上蹣跚前行,凱瑟琳·艾德伍斯睜開微醺的雙瞳迷茫地望著教冠堂廣場,瑪麗·珍·凱利靈巧地打開了自宅的房門,也許還有瑪莎·泰布萊姆在喬治園驚恐回眸的瞬間……她們無一例外地被死神擁懷入抱。
今天,還有多少人能記得她們?
翻閱案例的時候,我常常會為某個拗口的名字發牢騷,或憑藉自己可憐的外文水平從諧音中尋找笑料。每次,彬都會提醒我:尊重一點兒,這是生命,不是符號。
而我心中則在屢屢嗤笑:干刑警的,生命也好,符號也罷,司空見慣,做不得真的。
所以,即便是池姍姍、方婉琳、許春楠、樊佳佳……無論案件最終的偵破結果如何,她們也終將成為符號,逐漸退色消失,或早或晚。
此刻,站在刑偵支隊門口南側的衚衕里,老何推車走過我身邊,告訴我:躺在裹屍袋裡的,是姜瀾。
剎那間,我的思維,完全停滯。
彬說得對:這是生命,不是符號。
她不是一個符號。沒有人只是一個符號。
「專家?」老白轉身看著袁適,看著我,「優秀公務員?」
「……」
「都是飯桶!」
「……」
「剛二十七歲……」末了,他長嘆一聲,滿腔悲憤呼之欲出,「我也是……我們全都是飯桶。」
我入定般地站到了天亮。
周圍的一切很恍惚:有人在罵,有人在哭,有人在解釋,有人在詢問,有人在安慰……沉默不語的幾位副局長,指揮固定現場的各支隊長,拉著我的手哭泣的雪晶,難得號啕的曹伐……不停地有人走來走去,拍照、拉警戒線、收集證據。
太陽升起,新的一天又開始了,人潮湧動,車流往複,沒有誰會知道昨晚在這裡,一個最卑劣的靈魂,慘無人道地踐踏了一名年輕的護法者。
我知道。
我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我知道我永遠都不可能忘記這個生命的符號;我還知道無論是誰幹的,他死定了!在支隊門口殺人,他死定了!殺警察,他死定了!他殺了姜瀾,殺了和我朝夕相處的徒弟、同事、朋友,他死定了!他他媽死定了!
你死定了!
派人送走雪晶,我回頭看著陪伴了自己通宵的好友:「能幫忙么?」
彬點點頭:「嗯。」
王睿是我今天打翻的第四個陪練。
陷入昏迷前,他創健身房記錄地在我拳下堅持了足有三分鐘。不能怪他們面,來這裡練拳的,大多是「文爭」:虛晃一招打個空當啦,小鞭腿佔個便宜啦,刺拳加彈踢以守為攻啦……節奏酷似華爾茲,強度近乎保健操,邊打邊聊很常見——誰都不想第二天上班滿臉淤青,人家陪練也犯不上為掙倆工資跟人民警察拚命。
不曾想,今天碰上我這麼個來「武鬥」的。
有前幾個被放挺的同事為鑒,王睿是拿出了真本事的。雖然一直處於被動,但反擊相當凌厲——當然,這是因為我只攻不守,而且沒戴護具。他身高有一定優勢,便一直試圖利用踢法拉開距離,我則不停地側向滑步用右手的擺拳來壓制他。由於過於冒進,中途我曾被他右手一記重拳擊中面門,眼淚和鼻血競相奔流,險些栽倒。
大概是打得起性,王睿接著起腳蹬在我腰上,右手連續刺拳欺近。我踉蹌幾步,撩起右腳,老王反應不差,沉胯要出左拳摟我的腿……
這是我最得意的絕技——「重炮邁克」式的「虛踢實擊」,目標是因他後手左拳將出未出而喪失防禦的面頰。
砸上去的時候,我還是收了兩分勁兒。雖說有護具和人身保險墊底,但要一不留神把人家打個腮穿孔什麼的,也著實有些說不過去。
本想上前問候下王睿,見他一時半會兒的估計是醒不了,便任由其他陪練給抬出去了。我朝自己腮幫子墩了兩拳,頭髮上的汗珠紛紛落落地散濺在地上。新傷舊痛鋪遍四體,神經末梢傳來的刺激卻令我感到格外亢奮:「來玩玩?」
彬一直不動聲色地在場下為我掠陣,他揚起手裡的一本卷宗:「曹警官剛送來材料,你要是出完火了,就準備干正事吧。」
支隊的法醫,包括老何在內,全部拒絕參加驗屍。我拿到的案卷,是由支隊的現場記錄加市局的屍檢報告拼湊而成的。
從手上的材料分析,昨晚十點二十一分,支隊門口的監視器拍到姜瀾加班後離開,步入了她生命中最後的五十米——她應當是出院走向南牆外的衚衕取自行車。而遇襲地點,就在她的自行車旁。
兇手左手持械,兇器為鋸齒狀利器。
第一刀迎面捅在她的腹部,傷口不深。姜瀾沒丟警察的臉,這個體態單薄的女孩,在生命的終點站前進行了激烈的反抗。除了右側小臂的三處防衛性刀傷外,她的上半身布滿了淤傷;左側胸口貫穿心室的那刀是致命傷,而喉嚨上深可見骨的傷口邊緣呈外翻狀,應當是在她死後兇手划上去的——至於是為了享受切割的快感,還是為了確認不留活口,不得而知。
案發地點向西、南、北三個方向可以擴散延伸出至少九個出口,居住在左近的群眾沒有在那個時間段目擊到什麼可疑的人。有人反映曾聽到過一些異常的響動,但基本上沒有追查的價值。
我不解:「離支隊的院子那麼近,一牆之隔,她為什麼沒呼救?」
「來不及吧,事發太突然了。」
「這不是襲擊咱倆的那人,我是說兇手不但左手拿刀……」
「這兩個罪犯,右手的明顯強於左手的。」
「對,可他為什麼要殺小姜——殺警察,活膩歪了?」
「兇手為什麼會在支隊周圍遊盪才值得奇怪。」彬反覆地看屍檢照片——這是我最看不得的,「尾隨么?」
「尾隨警察?」
「這和警察身份不一定有關係,就好像兇手選擇目標和左右撇子關係不大一樣——她就是右撇子。」彬把一張照片舉到嘴邊,彷彿能嗅出上面的血腥味,「咱倆出事那天晚上,我話說了一半:這個性掠奪者,有至少兩種行為模式。」
我順著他的思路理:「警察與妓女,低風險被害人與高風險被害人——他攻擊兩種完全不同類型的被害人。」
「用了兩種模式。」
「攻擊隨機遇到的高風險被害人時,他是獵食者;攻擊長期作為性幻想對象的低風險被害人時,他是潛行者。就是說——」
「池姍姍那案子你們抓錯了人,但不代表找錯了方向。」
「兇手是曾經出現在小姜和池姍姍生活中的人,兇手認識她們!」
「我大概只能看出這麼點兒眉目。」彬把照片塞進案卷,然後整本遞給我,「剩下的就是你們的工作了。比對這兩個低風險被害人生活中的交集,多留意細節:她們有沒有在同一家影樓拍過藝術照?會不會都常去同一家快餐店?用的是不是同一個牌子的化妝品?是否在同一個地產項目看過房?保險代理人是同一個么?……以支隊擁有的資源,應該不難查到的。」
「現在就辦!」我拿起手機,發現電池空了,便從口袋裡翻出備用電池替換,嘴裡還念叨著,「小姜這孩子太軸,扭頭往隊里,或者哪怕是往大街上跑,沒準都能有機會活下來……媽的……」
彬若有所思地輕聲道:「換你,會跑么?」
「換我?我他媽上去剝了丫的皮!」
「不,我是說,即便排除憤怒的情感因素,你會跑么?」
「呃?哦……」將一干陪練打得東倒西歪後,熊熊怒火依舊煎熬著我的大腦,想跳出來做理性思維還很難,「大概,不會吧。」
「面對兇徒,一般人都會選擇逃跑。」
「我不會。」
「她也一樣。」
「就因為我們是警察?所以特有神聖的使命感?」
「背對他,你是獵物;轉身面對,你是對手。或戰或逃,生死一念間……人對命運的選擇,源自根深蒂固的性格。」
「你是覺得,因為小姜這孩子軸,所以才會選擇拚死一搏?」
「不。」彬拍拍我的手背,「我只想說,她是個好警察。」
託了某個不知名的外出納涼的大爺大媽的福——當他們繪聲繪色,甚至是添油加醋地向兒女或鄰居講述案發現場的景象時,大概不會想到,半個中國在一天之內遍傳「女警在公安局門口慘遭殺害」,自己便是始作俑者。網路信息時代的今天,光纖的傳播速度令北京警察的公信力一時間直跌谷底。
也是,警察自己都成了泥菩薩,何談庇佑眾生?
令人意外的是,袁適主動承擔了對案件定性出現錯誤的責任。據說,他在電話會議上坦承兇手應該不止一人,且是否專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