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側肩膀聳動,瞳孔放大,嘴角下撇。」袁適手裡熟練地來迴轉著一根鋼筆,「小姐,在我面前說謊,是相當不明智的做法。」
我悄悄走到正在做筆錄的小姜旁邊,伏身小聲問道:「多大點兒屁事,怎麼把咱袁大博士都驚動啦?」
「他今天正好來給另一個案子做剖繪,聽說許春楠案有個疑點證人,就提出要來親自詢問。我事先也不知道啊。」小姜謹慎地壓低嗓音,我幾乎是半聽半對口形,「好像袁博士對這個連環殺人案挺有興趣的。而且,他剛問沒幾句,就已經識破張妍在撒謊了。」
我看到許春楠生前的「同事」張妍就坐在會議室角落的椅子上,局促不安,只一個勁兒低頭盯著手上戴的金屬戒具發獃。
「厲害啊!你瞧她那樣,這要沒專家在,咱整個支隊豈不都得被丫騙了?」我抿著嘴,幅度很大地點了下頭,「不過她就是個證人,詢問要上銬子么?這侵犯人權啊。」
姜瀾這次完全做了無聲的回答,我看著她的嘴,只依稀辨認出「市局」、「專家」以及「安全考慮」這麼幾個詞。
不過袁適還是察覺到身後有動靜,慢動作般地回過頭,看到我,友好地笑了:「趙警官,你來了。」
我忙上前伸出手:「哎,不好意思,袁博士,打擾您工作了。領導讓我過來……」
袁適坐著沒動,把一隻手伸到後面碰了下我的手,來去之快搞得我好像是個艾滋病毒攜帶者:「別,咱們外面說。」
來到走廊,不等我開口,他先直接問道:「支隊派你來問她口供?」
「是。」我擠出無奈的笑容,「您剛才問過她,如何?」
「風塵女子,圓滑世故,但肯定能打開缺口。」袁適上下打量著我,帶著幾分警覺,雙臂環抱在胸前沉聲說道,「不過放心,我有把握今天之內讓她開口說實話。」
我一拍手:「有您這話我就踏實了!呃……是這樣,就這串連環案件,有幾個問題,白局想跟您再探討一下,麻煩您去趟他辦公室。我剛才看小姜沒做詢問的基本情況核對記錄……這是程序上要求的格式,就不耽誤您時間了。正好趁您跟白局研究案子,我帶小姜把筆錄抬頭給您做了,您回來接著問,好吧?」
袁適俯視著我的笑臉,用鼻腔輕輕地「嗯」了一聲,回屋把鋼筆別進西裝口袋,好像又想起什麼,問道:「對了,趙警官,聽說就你們那個研究犯罪心理學的什麼組織,原來的負責人,是韓松閣的兒子?」
我身體條件反射般地緊繃了一下:「呃——對,怎麼?」
「都說將門虎子……」袁適頓了頓,「前段時間公安大學一個學生給我看了篇網路上登載的文章,寫的是犯罪心理畫像中關於歸納性統計與行為學演繹的結合應用,文筆雖然一般,謬誤也不少,但確實有可取之處。好像就是什麼指紋工作室原來的負責人寫的……」
「那個啊?嗨,我知道。」我垂下頭笑出聲來,「那不是他寫的,是工作室幾個孩子扒了兩本國外相關著作胡拼濫湊的,他就頂了個名。您別當真。」
袁適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是這樣啊。那……那個韓松閣的兒子,跟你很熟?」
「一般般吧。」
「他在專業方面水平如何?我聽到一些網路傳聞,說他參與過的案子,破案率相當驚人,而且有一次只用了幾個小時就確定了嫌疑人……」
那是個八年前的案子,工作室的第一美女神探花了近三個小時匯匯流排索、剖繪嫌犯,支使我們一干老爺們兒四處摸排,彬是在最後五分鐘才出現的……事後他和我都覺得,要換個神經病來沒準兒用不了一分鐘就能結案。
「這個……怎麼說呢,人家畢竟是韓教授的公子。」我拉著他的胳膊一路走到門外,左右張望了一下,做欲言又止狀,「網路總愛把事傳得比較離譜。他……肯定是水平還可以啦。不過就是……我是說……這個……您說,他要真能趕上老爺子,還輪得著我當這負責人么?」
袁適眨眨眼,嘴角一揚,會意地笑了:「那咱們以後要多交流啊。在國內,這門學科起步晚,軟硬體都落後。既然大家都是搞這個的,就應該多互通有無。」
我滿口稱是地送走淺吟輕笑的袁博士,轉身回到會議室。
時間不多,得抓緊。
「張妍,咱們不是第一次打交道,我就不跟你客套了。」我拉把椅子坐到她近前,「根據我們走訪掌握的情況,你和許春楠從來都是一人一天地輪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兩年七百三十天……年年如此,但只有她被害那天,你們改變了安排。那天本該是你的班,對吧?」
張妍還不滿二十一歲,但職業固有的腐蝕性衰老已然不由分說地爬上眉梢,再加上劣質化妝品聊勝於無的遮掩效果——我算明白這群人為什麼只在燈光昏暗的地點「辦公」了。
她點點頭。
「聽好,我對你的經營範圍和業務能力不感興趣,而且是完全不感興趣。」我兩手左右分開做了個開門似的動作,「只要沒讓我看到光著屁股的你嘴裡叼著鈔票跟個老爺們兒在做活塞運動,你幹什麼,怎麼干,我他媽不管……你老鄉替你扛了六十一刀,六十一刀!你知道身上所有帶眼兒的地方被人插一遍的同時還有把帶鋸齒的刀劃你六十一個口子是什麼感覺么?」
我最討厭看到女人哭,很心煩,即便是像張妍這樣的女人——無論她是做什麼的,對我而言,她都是個「人」。
我抻出一張現場照片舉到她面前,很有效,恐懼遏制了涕泣。
「上午有個姓曹的問過你班是怎麼排的,你說是許春楠要求的,他看出你在說瞎話——剛才那勞什子專家不也這麼說么?甭跟我解釋,我也知道:這班不是你排的,而且你還需要撒謊去替排班的掩事——不用記筆錄!」我喝住小姜,「是誰?名字?地址?……誰是你們上面那個『抽頭的』?這班是不是他排的?」
張妍又開始哭:「大哥……我、我不能……求求你大哥……」
就這德行,再有個一刻鐘,她不撂我就去跳小月河——問題是,估計我沒有那一刻鐘的時間,而且我也不會游泳。
於是,我回身對姜瀾道:「鑰匙給我,筆錄紙也給我。下面墊的什麼書?我看看……書給我,不用筆錄紙。你出去吧,帶上門。我叫你出去!」
轟走姜瀾這個「小喇叭」的直接後果之一應該就是我剩餘的時間更短了。我掃了眼手上那本厚重的書:《國家統一司法考試法規彙編》——這孩子想參加司法考試?夠上進的啊。
打開張妍的手銬後,沒等她慣常性地去揉手腕,我拽著她兩臂別在椅子背上,換了個背銬。緊接著,我把她連人帶椅子向外拉了拉,幾乎是面對面貼著她坐了下來,聲音低沉,語速極快:「干你們這行不容易,除了總得抻腿練劈叉,估計還得經常聽人倒牢騷話……沒辦法,現在這社會,人人都有壓力,我們也一樣。老實說,能找你們這種不搭旮的人倒倒苦水,也是種排解。」
我知道她在緊張地盯著我,就故意讓自己顯得目光渙散,兩手神經質地摩挲著那本書磚:「我在這行幹了十多年了,本來去年要提副處的,結果因為在看守所門口打了一二逼……呃,還有幾個來勸架的弟兄,我本來沒想打的……你知道,打紅了眼,沒辦法,結果把仕途毀了……操!」
她的兩條腿向後收攏,交叉在一起,別得很緊。
「可是我不後悔,因為丫幹了件操蛋事,讓我們不得不放走一個殺人犯!殺了一個女人——一個母親的殺人犯!」我抽了兩下鼻子,「書上管你們這種人叫『娼』,同行管你們叫『小姐』,而滿大街的人都管你們叫『雞』……不管別人怎麼稱呼你們,在我看來,你們都是爹生娘養的『人』,你是,許春楠是,被那二逼放跑的殺人犯殺的也是『人』——所以我抽丫的!我最痛恨剝奪別人生命的行為,行為!懂么?就是殺人!殺人的,就不再是人,是禽獸!是畜生!剝奪人命,就不可饒恕!」
張妍的臀部不自然地在椅子上扭動著,小腹內急似的輕微抽搐。
「當然,打人總是不對的。個人素質問題……」我「嘩啦嘩啦」地把書翻出很大響動,「小時候老師教育過我:知識就是力量。我不信,不好好聽講,成績差,考不上大學……就算僥倖進了警校,你瞧,穿上制服,還是個沒文化的坯子。唉……」我長嘆一聲,抬起頭,把書立在膝蓋上展示了一下體積,「告訴我排班那個人是誰,住哪兒,否則你就會從這本書開始領會到什麼是『知識的力量』,而且——」
說著,我把書架到她腿上,讓她又先行感受了下「知識的重量」:「我向你保證:無論你最後的結果是治拘,還是勞教,你都會掛著兩個耷拉到肚臍眼的紫茄子——我知道你不滿二十一歲,今後的路還很長,但乳腺壞死的那兩團臭肉會伴你終生!這一切一切,只因為你可能包庇了一個殺人犯。他不只殺了你老鄉一個人!排班的那個人是誰?」
打開手銬後,我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