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櫥鬼 第一節

在被停職的將近三個月里,我一不拿工資,二沒有證件,卻實實在在地當了回全勤義工,這直接緣自老白做出的人事調動:我被貶成探員;曹伐恢複了副隊長的職位;某副支隊長因「槍庫門」事件主動申請調職,領導也沒委派別人,只是叫劉強臨時代領東部隊。

私下裡,不少同事,包括劉強,都跟我說:「老白是把這撥兒弟兄留給你的,要沒打人這事,你早就提了副支,名正言順地當上東部隊一把了。」

話聽著是挺安慰的,可我自己清楚,作為一個「犯過錯誤」的民警,想實現從探員到副支的三級跳,幾乎是痴人說夢。

毛病出在老白的安排上——劉強的能力固然沒問題,但一人兼任兩個地區隊的領導,累得他血壓一路飈升不說,結案率卻朝相反的方向持續跌落。

不出倆禮拜,劉支叫我出來吃飯,大倒苦水後一把摟住我的肩膀:「兄弟,你得幫哥哥一把。特別你原來帶的那幫人,曹伐根本支喚不動……照這麼下去,別說月評、季評了,年度評比倆隊肯定都是末位。這第一、第二可是倒數的啊,你讓哥哥這臉還往哪兒擱?」

我正閑得發慌,應得非常痛快,不過由於沒復職,要案命案辦不了,只能幹點兒「掃街」的活兒——刑警並不是只抓殺人犯,日常工作中,盜竊、搶劫、涉黑、販毒一類的散碎案子才佔了大頭。

我歸隊後,弟兄們自然高興得很,甚至連曹伐也一反常態地笑臉相迎,彷彿被沉的不是我而是他。據說一開始還有人向領導打小報告,不過老白每次聽完後,「嗯」了一聲就沒下文了。

為了不辜負同事們的支持和領導的失明,我沒日沒夜地帶著東部隊瘋狂掃蕩轄區內的犯罪分子。不是趴在綠化帶的灌木叢里蹲守,就是黑燈瞎火串衚衕摸排……一名搶劫嫌疑人在被抓後甚至哭喪著臉問我:

「大哥,最近是不是『嚴打』啊?」

至於我無法參與的那些案子:王纖萍的案子沉了;長信大廈姦殺案再沒找到其他嫌疑人;後來小月河的那起命案也一直沒破;航天橋附近死的拾荒者屍檢確認非他殺。更要命的是,十一月底,中關村醫院一名大夫在睡夢中被人入室割喉;十二月中旬,穿著一身皮衣的三陪小姐方婉琳午夜橫穿知春里小區公園,陳屍半路。經比較評估,支隊懷疑轄區內有人連環作案,傳聞市局正逐漸關注。

元旦過後沒兩天,白局就親自向我證實了這一「關注」。

「頭兒,新年好……」被突然傳喚到局長辦公室令我多少有些不安,「您找我?」

老白指了下沙發:「停職比在職還勤謹,你就是賤!」

「嘿嘿!」雖說上來就被噴了一臉狗血,可領導肯罵我,是個好兆頭。

「上季度的命案一起沒破,知道吧?」

「知道。」

「各派出所一個勁兒抱怨最近沒人抓,你甭再掃街了,給他們留口湯喝。」

「明白。」

老白拿起正在震動的手機,接通後抹了把臉:「你要每平米賣一千塊我就買……再說我住北京買什麼青島的海景房啊?神經病!」他把電話扔到桌上,對我說:「去找劉強領了證件和裝備,把那幾個命案好好查一查。」

「明白!」雖然竭力剋制,但我還是興奮得有些難以自持,「頭兒,哪個案子優先?」

「市局的意思是,反正可能涉及連環命案……下午一點,市局技術隊的顧問會來咱們隊,你去接待一下,順便了解下案情,交換交換意見。」老白頓了頓,臉上掠過一絲不悅,「小月河的案子,還那孩子一個明白。」

「您放心,一個都落不下。」

起身剛要走,老白叫住我:「對了,你小子別再亂來……」

我摸著後腦勺:「這我可保證不了。」

——何況,您也需要我這樣的人,不是么?

老白捋著鼻樑推了下老花鏡:「滾吧。」

「最好先搞清楚你們面對的是什麼人。」袁適博士修長筆挺的身軀向前探出,雙手俯撐在會議桌上,清秀冷峻的臉孔直逼對面我的頭頂,兩眼精光四射。「這是一個人格分裂的混合型連環殺手,介於有組織型與無組織型之間,且同時擁有多種謀殺人格——既是領域型,又是侵入場所型;既是潛行者,又是掠食者。」

他穿著質地奢華的西服套裝,上身有點兒掐腰;白襯衫上布滿某名牌的暗花LOGO,領子很時尚地大出一圈,略顯誇張地飄在西服領外;紅黑相間的領帶系得比較松,下擺垂著的銀色海豚領帶夾低調地只鑲了兩顆藍寶石——相對他手錶上那片「群星璀璨」而言。自打他一進屋,真是晃瞎了我的狗眼,只剩下自慚形穢的悲嘆了。

好在作為犯罪研究工作室的現任負責人,我聽他嘞嘞倒不像聽天書,況且他來得這麼早,我連案卷都沒看完呢,與其爭辯,不如耐心消化他的觀點和建議:「那您的意見是?」其實他歲數還沒我大,稱「您」多少令我感覺有些不爽。禮貌,禮貌,咱是文明人。

「併案偵查。」袁適低頭沉思片刻,似乎打定了主意,「在長信大廈被姦殺的池姍姍,在中關村醫院家屬小區自家被害的宋德傳,以及在知春小區公園被殺的方婉琳,都是出自同一名罪犯之手。」

「這是……咱們市局的意思?」我一邊掃著案卷一邊抬頭說,「池和方兩案的現場都取到了相同的DNA,鐵定是一個人乾的。不過,宋德傳的案子……」

「你是覺得他與另外兩名被害人性別不同、被害的行為模式不同么?」

三十八歲的外科醫生宋德傳離異數年,獨居。去年十二月十六日凌晨一點至一點半之間,有人用一根鐵絲輕易地撬開了他家的兩道房門,來到卧室床前,一刀劃開了宋的喉管——乾淨利落。現場沒有找到兇器,沒有發現指紋或足跡,沒有目擊者,被害人的身上沒有防衛性傷口,小區大門及左近街區的攝像頭沒拍到任何可疑人物……除了一具屍體,兇手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關鍵是,從宋德傳屍體上唯一的傷口來看,兇手應該是個右撇子。」我把法醫報告抽出來攤在桌上,「喏,殺那兩個女人的,是個左撇子。」

袁適的眼中似乎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這正是有趣的地方……」

有人喪命,有人看戲。我儘可能掩飾自己的不快,謙卑地問道:「我還沒來得及仔細看卷呢,您發現了其他共同點?」

「知道什麼是犯罪標記么?」

「但兇手沒留下明顯的行為特徵,或者僅通過三個案子的比對,我沒找到相似的行為特徵。要不是池和方的被害現場找到了相同的DNA證據,我都不敢說這倆案子是一個人乾的。」

袁適略帶驚訝地問:「怎麼稱呼?」

「趙馨誠。」其實剛見面握手寒暄的時候我就報過名號,想來他沒往心裡去。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兒:「韓松閣教授旗下有個研究犯罪心理學的團隊,聽說負責人是個姓趙的民警……」

我勉強笑了一下,算是承認。

「這樣啊,那溝通起來就簡單了。」袁適冷笑的時候隱約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香水和著口氣清新劑熏得我腦仁直抽搐,「不會說……難道你沒發現這一系列案件中存在的犯罪標記?」

我偷著瞄了眼手錶:「沒。」

「前蘇聯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曾經說過:觀察是智慧最重要的能源。」他停了一下,見我沒搭腔,繼續說道,「仔細觀察這三個案子就不難發現,三名被害人,全都是左撇子。」

我愣了愣:「哦……所以呢?就說明有人在實施連環謀殺?」

袁適對我的反應有些失望:「罪犯選擇的侵害目標是特定人群,這非常值得關注。要知道,左撇子只佔全部人口的百分之九不到,這個範圍已經相當窄了。而在海淀的轄區內,連續死三個左撇子的幾率能有多高?」

「那……我們是應該對轄區內所有的左撇子進行監控嘍?」我撫摸著下巴上的鬍子茬兒,發現負責做記錄的小姜眼都直了,一臉的景仰與崇拜。

「對,所有的左撇子,既可能是潛在的被害人,又可能是兇手本人。」袁適側過身,口氣清新劑又噴了我一臉,「罪犯是男性,二十到三十五歲之間,單身或離異,獨居,有固定住所,左撇子,同時也擅用右手,智商明顯高於常人,受過高等教育,從事技術型工作,記者、作家等自由職業者的可能性更大,經濟狀況良好,穿著前衛,喜好深色的皮質服飾,有正常的社交圈子,但與家庭成員關係不好,兒時父母對其管教不嚴,存在一定的戀母情結,有特定的心理性性功能障礙……其他的還不是很確定,如果再出現一起案子,相信就可以對他的心理特徵進行更全面的分析。」

說著,他已經合上筆記本電腦,往挎包里收拾東西:「我要提醒你們,罪犯的冷卻期就快結束了,必須抓緊。他的下一個目標肯定是慣用左手的女性!GoodLuck。」

「稍等!」我連忙站起身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