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彬在場下沖我抬了下手。
我放下拳架,朝對面跟我周旋了十來個回合的新陪練王睿點點頭:「老王,你不賴!」
工作之餘,除了和朋友們聚聚,我最大的愛好就是去分局的健身房打上幾拳。自從去年後勤保障配套設施下放,健身教練、體能教練和格鬥陪練一律採取社會公開招聘。前兩個職位還好說,就這格鬥陪練換了一茬兒又一茬兒,能勝任者寥寥。畢竟全海淀分局,包括且不限於治安支隊、巡查支隊以及刑偵支隊、預審大隊的數千民警沒事都可能來比畫兩招,咱分局雖談不上卧虎藏龍,可但凡出外勤的,誰拳頭上還沒倆繭子啊。不說男同志,就連姜瀾、雪晶那樣的「慢動作格鬥票友」,也有過擊倒陪練的記錄。
至於我,則是眾陪練最不願見到的人之一。
我在警校就讀的是公安管理系,屬於文職,但時隔多年,當初那幫偵查系畢業的猛男一聽到「趙馨誠」這三個字,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感到身上的某處舊傷在隱隱作痛。我在校期間的戰績是二十七勝一敗,包括十五次擊倒性勝利,唯獨在結業比賽決賽中點數落敗,走過那麼一次麥城。
參加工作後,動手,我沒輸過。
跑到場邊,我咬開纏帶,摘了拳套,從彬的手裡接過電話:「哪打來的?」
「支隊。」
我抹把汗,把電話舉到耳邊,斜眼看著彬繼續教依晨練習直拳、擺拳、勾拳這三個標準動作。彬從不參與任何輕度對抗,包括和我,但他兩手戳得短粗變形的小拇指以及裹在襯衣里的肌肉輪廓都顯得很是可疑。
「喂?誰啊?」
「我曹伐,白局叫你。抓著杜陽了。」
老白召見我,為的卻不是這個案子。
「板井路施工挖出個骨頭架子,知道吧?」
「知道,一塊兒出土的有沒有啥文物?」
「不貧兩句怕拿你當啞巴啊!」老白沒來由的光火嚇了我一跳,「去辦公室找小姜拿卷,這案子歸你了。」
「啊?可長信大廈姦殺案的嫌疑人不是剛……」
「幹嗎?怕老子卸磨殺驢?沒人搶你的功勞!板井路的遺骸身份已經確認了,死者是咱們區委的重要人物。目前這是咱們隊的第一要案,市局很重視。」
我很懷疑石瞻那個案子餘波未平,市局可能在考察老白的工作能力。
「這案子陳,證據缺失嚴重,你想想辦法。需要什麼資源隨時跟我提,趕緊辦。活案子還是死案子,三天之內給我個說法兒。」
「沒問題。」
小姜把卷遞我的時候說:「這個死人的屍體身份已經確認了,裡面有詳細情況。」
死人的屍體?我還琢磨呢:你語文學成這樣小學怎麼畢的業啊?
翻卷一看,我才明白:該屍繫於板井路北向南施工路段綠化帶掘出,完整,呈白骨化,盆骨結構顯示其為女性,死亡時間已超過五年。現場發現死者遺物有左手無名指鍍銀戒指一枚、脖頸處水波紋金項鏈一條、散落的硬幣若干、鑰匙一串等。通過對上述遺物的辨認及周邊地區失蹤人口記錄的交叉比對,確認死者為於二零零零年七月經法院定理宣告失蹤、二零零五年十二月宣告死亡的原海淀區婦聯副主任王纖萍。支持比對結果的,還有王生前左小腿脛骨骨折的病歷,與遺骸左小腿骨折癒合接縫處特徵吻合。
王的腦後枕骨碎裂,初步懷疑係他殺。現場周圍未發現兇器。
總之,這次可以徹底「宣告死亡」了。
地區派出所的接警報告顯示,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五日晚十一時許,王的丈夫郝建波報案,說王下班後離開單位,徹夜未歸。鑒於失蹤人的特殊身份,派出所立即出警,沿王下班回家的路線徹夜搜索,未找到王的蹤跡。經調查得知,王於十二月五日晚五點半離開位於中關村大禮堂北的單位,乘公共汽車至火器營下車。按照生活慣例,郝建波五點鐘騎自行車從工作單位——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出發,前往火器營車站接王,以期共同返回位於四季青橋東貢南大院的住所。
那是個大風天,郝六點多抵達車站,未見王,等了約半小時後,以為王直接步行往家走了,便騎車回家。沿途沒見到人,回家發現王也不在。郝建波匆匆給女兒郝萌熱了點飯,再次出門尋找妻子。
王纖萍,這位時年僅三十一歲的母親,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好傢夥!這陳年舊案的不說,屍體就剩了把骨頭,兇器找不到,周邊地區早已舊貌換新顏,連案發第一現場都確定不了,老白一定是打算玩兒死我。
「給我去找九九年前後案發地區的地圖,越詳細越好。」雖說沒頭緒,但案子還得一步步查,「曹伐,你們組去走訪了解一下當年周邊地區人群居住狀況、交通狀況、道路狀況……反正什麼狀況我都要知道,晚上向我彙報。」
曹伐沒吭聲,悶頭帶隊走了。小姜倒是咕噥了一句:「地圖?哪找九九年的地圖去……」
「規劃局、區建委、交管局、施工隊、包工頭、居委會、回遷戶的大爺大媽……我不管你聯繫誰,今晚之前把地圖給我!對了,幫我聯繫當年負責調查這案子的民警。還有,我要被害人家庭成員的所有背景資料。二探組歸你調配,總之……」
小姜一臉無奈:「知道了,今晚之前都得給你。」
「彬,跟家吃飯吶?」
「正在。什麼事?」
「是這樣……」
「蹭飯我歡迎,案子的事別找我。」
「兄弟,還是你了解我。頭兒給了我一空前絕後的爛攤子,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我既不是警察,又不拿官餉,沒這個義務。再說了,甭管多爛的攤子,你警察搞不明白的,指望我一個律師去破案,開什麼玩笑。」
「沒說指望你來破案,你就當跟哥們兒一起遛遛彎兒。老白給了我三天時間,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我是無所謂,他鐵定扛雷。你就算不給我面子,好歹也得賣你白叔一個面子吧?要知道,市局現在可……哎哎,你別嘆氣啊……」
……
曙光派出所門口,彬見到我之後的第一句話就是:「你這賊廝鳥,真的是跡近無賴。」
我故意賤兮兮地朝他擠眉弄眼一番:「這是案卷,韓少過目。」
彬沒接:「泄露偵查階段案卷,你這是瀆職。」
「你原來又不是沒看過支隊的卷。」
「那是在有分局正式授權的情況下,幫我父親做情況匯總,程序合法。」
「我靠!大哥,你就別端著了,這都火燒屁股了……」
「等燒到眉毛的時候再說吧。」
我正待繼續糾纏,一位民警從門裡探出頭來,叫:「趙馨誠?」
「對。」
「散會了,周所有請。」
當年偵辦王纖萍失蹤案的,就是現任曙光派出所所長周若鴻。此人在海淀公安內部籍籍無名,架子可不小。小姜明明已經事先聯繫好來了解情況,人家卻告訴說「正在開會,請稍候」,讓我在門口足足罰站了二十分鐘。
「周所,您好!我是趙馨誠,就是姜瀾跟您聯繫過的……」
「剛才開會,對不住。來,兄弟,坐!」周若鴻爽快地指了下沙發。
居然是個女所長。
周若鴻大約四十齣頭,臉盤兒白白凈凈,眼睛超大,而且不常眨動,給人一種和外星人對視的感覺。她算為數不多穿上制服卻不難看的中年女民警,微微有點兒發福的身體被警服束得英姿颯爽,可做制服系揚長避短效果的典範。
「是這樣,咱板井路那案子……」
「卷你們不是調走看過了么?那會兒我是管片兒的帶班治安副所長,這案子就是我辦的,連卷都是我最後訂的,你有看不明白的就問。」
「那,九九年那會兒,這片兒……」
「全是工地,荒得很。王下車以後奔家走的那段也沒什麼像樣的路——就是現在的板井路。要說能確定那骷髏架子是她的話,第一現場肯定就在附近。」
「會不會是……」
「那地方就沒路,車都開不進來。不可能是有人在別地兒宰了她,再把屍體運回去埋了。我跟你說小兄弟,王纖萍鐵定是十二月五號晚上下車回家,死在了半道兒。」
「那排查範圍……」
「沒法兒排查。一是那會兒沒想到她被害了,再說那附近來來往往的民工、郊區農民忒多了。當時要能發現屍體,沒準兒還有點兒戲。」
「可王的愛人……」
「咱都明白,這人口失蹤的事,家屬嫌疑最大。從時間上推的話,售票員說那天晚上王大概是六點左右下了車,估計是見丈夫沒到,加上風大,就乾脆直接抄近道往家走。結果就這麼寸,跟郝建波走岔了。郝說等到六點半,順著王的路線往家走,郝萌證實她爹不到七點進的家門,給孩子熱了飯出門的時候大概得有七點半了。」
「這也不能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