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瞻的五官似乎猛地收緊了一下,又慢慢放鬆了下來。
那個女孩很細心,她告訴我,石瞻跑去髮廊借臉盆的時候,不但焦急,而且略帶興奮。前男友去借錢?我一早就覺得沒這麼簡單,野狗和金絲雀混在一起,總得整出點兒肉體關係來吧。
我從他身上搜出了手機和錢包,裡面有幾百塊現金、兩張信用卡以及一些票據:「你的死活我說了不算,可別讓你兒子陪葬了。」
看他還是沒有開口的打算,我就逗他:「蔡瑩跟你幽會得再頻繁,畢竟還是董財主家的媳婦兒,說白了這孩子是誰的還不好說。帶我們找著孩子,我就保證幫你搞個親子鑒定。萬一你最後得吃槍子兒,我也讓你走個踏實,如何?」
石瞻終於笑著回了我一句:「不必。」
反正人犯落網,交差有餘,總不能在現場問訊。「押他回去。」我帶上耳麥,「把車都開過來,清場收隊。」
「趙隊,我是小姜。三區發來緊急報告……」
「怎麼?」
「三區收隊的時候,發現停車場里有輛墨綠色的切諾基,車牌是……反正那是在冊搜查的鄭柏的車。車裡發現了……孩子就在車裡!」
「哈哈!」我樂著追上去拍了下石瞻,「得啦!哥們兒,這回你算輸了個……」
「等等!趙隊,三區剛……孩子……砸開車窗抱出孩子的時候,孩子已經……已經……隨隊法醫說,死因可能是脫水和缺氧……」
我僵在了原地。石瞻驚疑不定地看著我問:「怎麼了?」
有什麼東西堵住了胸口,我恍然大悟,覺得自己真是只蠢豬。
「讓三區的人別撤,給我接白局。」
案情小結、協查彙報、技術鑒定報告、法醫鑒定結論書、屍檢報告、訊問筆錄……看完整本卷宗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中午。我伸了個懶腰,跑去局長辦公室。一來看看老白是否還在位,二來趁機請了半天假。
離開前,我去找了趟小姜:「有進展么?」
姜瀾屬於典型的「新新民警」,有著刑偵人員的熱情認真勁兒,淡漂成紅色的披肩發、無色透亮的唇彩和覆盆子味道的香水又炫耀著青春時尚。「石瞻的電話里乾乾淨淨,都刪沒了。技術隊試著恢複數據,折騰一上午,還沒弄出多少東西呢,設備就掛了……」
我看到辦公桌上整齊碼放著幾排透明的證物袋,石瞻的手機和電話卡放在其中一個袋子里,下面還壓著幾張紙。我拿起來瀏覽,大概是幾個電話號碼和一些簡訊資料:「證物怎麼放你這兒了?」
「技術隊的屋裡正擺大攤兒呢,設備壞了不得修啊?擠得我都沒地方寫東西。」
我把其中一個號碼默念了幾遍。剛要出門,又覺得不妥:「什麼時候能修好?」
「不好說,蠻糟糕的樣子。估計天黑前能弄好就不錯了。」
我不動聲色地從證物袋裡抽出電話卡,揣進兜里:「我出去,有事打電話。」
從花店出來,我先把東西都挪到后座上,然後掏出電話,換卡,戴耳機,撥號,開車。
電話響了幾聲後,居然有人接了。
真是意外的收穫。
我故意放粗嗓門:「喂?」
沒人說話。
看來裝不像,我放棄:「你好,蔡小姐。」
「……」
「我叫趙馨誠,就是抓到你男人的那個警察。」
「……」
「告訴你,如你所願,孩子死了。」
「……」
「石瞻和金姨——被你利用的人,都歸案了。」
似乎能聽到滯重的呼吸聲,若有若無。
「石瞻對你確實是一片痴情,否則他不會甘願去當這個聲東擊西的炮灰;不知道你後來通過什麼手段聯繫上的金姨,反正她知道你並非被綁架之後,也是真的同情你,只可惜她在西客站配合你掉包,到頭來害了自己……」
呼吸聲越來越明顯。
「不錯,拘世情難成大事,即便他們對你再好,你出賣他們,我也不覺得奇怪。」
「……」
「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你連孩子都不放過?」
「……」
「我知道這個孩子本身也許是個錯誤,可他畢竟是你的親生骨肉。你連最起碼的人性都沒有了么?」
「……」
「放心,咱們的通話沒被監控。對你,根本不需要。地方協查已經發現:從保定下火車之後,你現在應該在某趟赴陽泉市的長途車上。相信我,追兵和堵截都快到了。」
「嘶嘶」的聲音。喘息?還是嘆氣?
「我勸你下車等追兵吧。五路居平房現場取證的檢測結果顯示:那一屋子的血,全是你難產流下的。北京地區所有醫院都沒有對你的收治或輸血記錄。失去體內將近一半的血還能支撐到現在,你已經創造吉尼斯了。我不是醫生,可你自己應該明白,如果得不到及時救治,你隨時可能死亡。服法,是你現在唯一活命的機會——至少,還能多活些日子。」
又沒聲音了。
「就這樣。對你這種人,我也沒什麼可多說的。兩百萬——被你出賣的人,被你殺死的孩子,居然只值兩百萬……不過他們都比你強。」
真的徹底安靜了。
「蔡瑩,你,一文不值。」
掛電話的時候,大概還不到一點四十。當時我並不知道,事後保定市局反饋的結果是:下午二時許,刑偵大隊行動隊在G107國道自東向西方向約一百二十公里處,截下車牌號為冀CXXXX的長途客車……蔡瑩側倚在座位上,懷抱著一個巨大的編織袋……該犯被發現時已死亡,死亡時間在不到半小時前,當場起獲被掉包的贖金人民幣兩百萬元。
雪晶上身套著件掐腰灰襯衫,褲腰束著樸素的時裝帶,俏立的身材是個幾近標準的「S」形,一頭黑髮在腦後束了個馬尾,嘴角保持著一貫微微上翹的角度,櫻桃白的皮膚襯得兩眼格外地大。她見到我就問:「你電話怎麼關機了?」眼睛卻在偷瞄我手裡的玫瑰花束。
我單膝點地,將鮮花敬呈愛妻:「老婆大人容稟,你相公我為兌現承諾,特告假前來迎接鸞駕。恐哪個不開眼的王八蛋突然一個電話打來,召卑職歸隊勤王,遂關機以絕後患。請老婆大人明察啊!」
雪晶笑盈盈地從我手裡接過花:「相公一路辛勞,妾身感戴難名。不必多禮,請隨妾入辦公室一敘。」
我一躍而起,伸手攬住雪晶:「老婆,走吧!咱們先去喝下午茶,晚飯我已經在『俏江南』訂好位子了……」
「幹什麼你?在單位呢……」她嗔笑著撥拉開我的手,「先跟我回辦公室把材料整理完的。」
「怎麼啦?我摟的是自己老婆,不可以么?」我故意扯開嗓門嚷嚷起來,「喂,我連續上勤七十多個小時,抓了倆嫌疑人,盹兒都沒打過半個。就不興咱放鬆放鬆,享受下正常的家庭生活?你們說是也不是啊?」
周圍過往的都是我原來的同事,大家起鬨似的附和著我:
「說得好!」
「兄弟,我支持你!」
「我也想吃『俏江南』!」
「帶上俺!帶上俺!」
「讓余局也准咱們假!」
……
雪晶紅著臉把我拽進辦公室,回手把「別關門啊」之類的調侃封鎖在門外:「你個死豬頭真成,偵審兩邊就屬你跩。聽說這回破案你功勞不小呢,白局更得寵著你了吧?」
「老白這位子能不能坐下去還難說吶。」我一屁股歪倒在椅子上,「你今天不是休息么?」
「本來是休息的,誰讓我家郎君這麼能幹,把石瞻和金桂蘭都送過來了,處里人手不夠,我也是幫幫忙,沒事,一會兒就完。這蔡瑩也是,要說為了錢,她都吊著金龜婿了,何必呢……」
我聳聳肩。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顛倒過來,一樣通用。
「剛才聽四室的秦峰說,石瞻嘴特硬,到現在都不承認蔡瑩是主謀。武警那邊配合對鄭柏進行了詢問,信用卡和越野車都是他自願借石瞻的,不過他對石瞻要做什麼並不知情。」
「他不聞不問就這麼大方?」
「據說『因為他是我的戰友』。這幫當兵的……」
「我靠,不會這倆老爺們兒之間也有點兒什麼姦情吧?」
「哎,對了。石瞻知道那孩子的死訊後,哭得跟個淚人似的,整個樓道都聽得見。鑒定報告還沒轉過來,你在支隊見著了吧?那孩子……真是他兒子?」
我剛換回手機卡,聽到這裡一愣:「這案子又不是你辦,瞎操這心幹嗎?」
雪晶興緻勃勃地靠過來,顯露出女性特有的八卦表情,拉著我胳膊繼續追問:「你看過卷了?那孩子到底是誰的?董家的還是石瞻的?」
「都不是。其實……」我嘆口氣,面帶愧疚地抬起頭,「其實,這孩子是我的。老婆,我錯了,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