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混亂的大地

騎馬人不顧崎嶇不平的下坡路策馬飛奔,很快又把那些追蹤者甩得遠遠的,最後蘭西鎮的大房子躍入眼帘,那些追蹤者也已不見蹤影。然而,小鎮依然遙遠。當他們真的到小鎮時,西天已經被一個貨真價實的落日染成了暖暖的緋紅。上校建議,在最後前往警察局之前,他們應當儘力捎上另外一個可能有用的人。

「這個小鎮里,五個富人中有四個,」他說,「是普通的騙子。我認為,在全世界這個比例也一樣。第五個人是我的朋友,一個非常好的傢伙。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有一輛汽車。」

「我擔心,」教授樂呵呵地說道,一邊回頭張望著那條白色的馬路,在那裡徐徐前進的黑色斑點可能隨時出現,「我擔心我們今天下午沒什麼時間登門拜訪了。」

「雷納德醫生的房子離這兒只有三分鐘的路程。」上校說道。

「我們面臨的危險,」布爾醫生說道,「離我們兩分鐘都不到。」

「確實,」賽姆說,「如果我們騎得快,我們肯定能甩掉他們,因為他們是步行。」

「他有一輛汽車。」上校說。

「可我們也許無法得到。」布爾說。

「看來,他完全站在你這一邊。」

「可他也許不在家。」

「住嘴,」賽姆突然說道,「那是什麼聲音?」

一下子,他們都像雕像般靜止,然後過了一秒鐘——過了兩秒或三秒或四秒鐘——天與地似乎也靜止了。然後,他們所有人的耳朵在痛苦的凝神中聽到馬路上傳來那種莫名的震顫,而這隻意味著一樣東西——馬匹!

上校的臉色瞬間變了,彷彿被閃電擊中卻安然無恙。

「他們要追上我們了,」他帶著軍人敏銳的諷刺口吻說,「準備應付騎兵!」

「他們在哪裡搞到的這些馬?」賽姆一邊問,一邊毫無表情地策馬慢跑起來。

上校沉默了片刻然後緊張地說道:「先前我說『金色太陽』客棧是方圓二十英里內唯一能搞到馬匹的地方,我說得非常準確。」

「不對!」賽姆激動地說道,「我不相信他會這麼做。白頭髮的老人不會這麼做。」

「他可能是被逼的,」上校溫和地說道,「他們至少有一百人,所以我們就去求助我的朋友雷納德,他有一輛汽車。」

上校一說完,突然在街角牽轉馬頭,以雷鳴般的速度策馬跑下街道,其他人儘管也在策馬飛奔,但很難跟上他飛馳的馬尾巴。

雷納德醫生舒適的房子在一條陡峭街道的高坡上,所以當這幾個人在他門前下馬時,他們能夠再次看見小山綠色而堅實的山脊聳立在小鎮所有屋頂的上方,而白色的馬路正從山上穿過。他們喘著氣,發現馬路上暫時沒有塵土揚起,於是按響了門鈴。

雷納德醫生長著棕色鬍子的臉上掛滿笑容,他是保留得比較完滿的默默無聞但非常繁忙的專業人士階層的一個優秀代表。聽完他們的解釋後,他對於那位前侯爵的恐慌表露了全然的藐視。他帶著法國人的堅定的懷疑態度表示,不可能存在無政府主義者的大叛亂。「無政府主義,」他邊說,邊聳了聳肩,「簡直就是幼稚!」

「那麼那個,」上校突然叫道,朝對方身後指去,「那就是幼稚,你是這個意思?」

他們都回過頭去,看見一隊蜿蜒的黑色騎兵用所有阿提拉 的力量掃過山頭。他們儘管騎得很快,整支隊伍卻仍然保持著緊密的隊形,他們能夠看見第一排騎手的黑色面罩整齊得就像制服。不過即使主要的黑色方陣是一樣的,進程也很快,但他們能清楚地看見山坡上一個驚人的差異,大部分的騎手處在一個整體中,但是有一個騎手遠遠地飛奔在隊伍的前方,他狂亂地舞動著馬鞭,馬跑得也越來越快,所以旁人不免猜想,他可能不是一個追蹤者,而是一個被追蹤者。就連隔著那麼大的距離,他們也能看到他身上那絲狂熱而無可置疑的氣息,所以他們知道,那個人可能就是那位最高理事會的秘書。「我很抱歉要打斷一次文雅的談話,」上校說道,「兩分鐘之後,你能把你的汽車借給我嗎?」

「我懷疑你們都瘋了,」雷納德醫生和藹地笑著說道,「但是上帝不允許瘋狂以任何方式妨礙友誼。讓我們去車庫吧。」

雷納德醫生脾氣溫和,擁有龐大的財產;他的幾個房間看起來就像國立的中世紀博物館,而且他有三輛汽車。不過,他似乎很少用這些車,因為他具有法國中產階級的樸素,當他急切的朋友們前去查看這些汽車時,他們過了好一會兒才弄明白,其中一輛還能開。他們費了好些勁才把這輛車弄到醫生家門前的街道上。走出陰暗的車庫時,他們驚訝地發現黃昏已經降臨了。也許他們在這個地方待了比自己估計的更長的時間,要不就是某種不尋常的厚厚的雲層積聚在了小鎮的上空。他們朝陡峭的街道望過去,就像看到薄霧從海面升起。

「機不可失,」布爾醫生說道,「我聽到了許多馬匹的聲音。」

「不對,」教授糾正道,「是一匹馬。」

他們凝神細聽,很明顯在嘎嘎作響的石頭上飛馳而來的、越來越近的聲音,不是由整個騎兵隊發出的,而是由一個騎手發出的,他就是那個瘋狂的秘書——他把大隊人馬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賽姆的家人,跟大多數在簡樸中度過餘生的人一樣,曾經擁有一輛汽車,所以他對汽車非常了解。他一步跨到了司機的座位上,帶著興奮的神色對這台廢棄不用的機器又扭又拉。他把全部的力氣都傾注在一把手柄上,然後平靜地說:「恐怕這車開不了。」

話音剛落,一個男子以箭頭的衝勁和執著堅毅地騎著快馬掃過街角。他微笑著,下巴向前突出,如脫臼了一般。他騎到靜止的汽車旁邊,把手搭在汽車的前端,而汽車裡正滿滿地坐著一車人。這正是那位秘書,他的嘴巴緊繃,帶著勝利者的莊重。

賽姆緊緊地握著方向盤,除了其他的追蹤者騎著馬轟隆隆地跑進小鎮的聲音外,沒有別的聲音。一聲鋼鐵摩擦的巨響,汽車突然往前躥去,秘書被拉出了馬鞍,汽車拖著他跑了二十碼的距離,然後把他平拋在前方的路上。隨著汽車轉了個大彎繞過街角,他們能看見其餘的無政府主義者擁進街道,扶起了他們摔倒的頭領。

「我不明白為何天會這麼黑。」教授最後低聲說。

「我想,暴風雨就要來了。」布爾醫生說,「我說,很遺憾我們這輛車上連個照明用的燈都沒有。」

「我們有的。」上校說著,然後從車廂底部提起了一盞老式、沉重、雕有圖案的鐵燈,裡面有一個火種。它明顯是一件古董,也能看出它最初的用途是用於某種類似宗教的目的,因為燈面有一處鑄了一個粗陋的十字架。

「你到底在哪裡得到它的?」教授問。

「在我搞到汽車的地方,」上校答道,咯咯笑了,「是我的好朋友給的。當我們的朋友在這兒和方向盤搏鬥時,我跑上房子前面的台階去跟雷納德說話,他當時正站在自家門廊下,你們記得的。『我想,』我說道,『沒時間去弄燈了。』他抬起頭,眯著眼和藹地看著他前廳漂亮的拱頂。在拱頂下由一條精緻的鐵鏈懸掛的就是這盞燈,他的寶庫中的眾多珍寶之一。他硬生生地把燈從拱頂拉了下來,砸碎了描畫的壁板,而且把兩隻藍色花瓶也砸了。然後他把這燈交給我,我就把它放進了汽車。我說雷納德醫生值得結交這句話不對嗎?」

「你是對的。」賽姆嚴肅地說道,把沉重的鐵燈掛在車的前部。這輛現代化的汽車和怪異的教士用燈之間的對比,明確地象徵著他們的整體處境。至今,他們經過了小鎮最安靜的部分,最多碰到了一兩個行人,而行人也無法對他們暗示是和平或敵意。然而,此刻那些房子開始逐一地被燈照亮,使他們更明確地感受到裡面住著活生生的人。布爾醫生轉過身,面對那個帶領他們逃跑的新偵探,讓自己臉上露出一副自然而友好的笑容。

「這些燈光讓人感到更加快活。」

拉特克利夫巡官蹙起了眉頭。

「只有一種燈光可以使我更快活,」他說道,「那就是我能看到小鎮邊警察局的那些燈光。但願上帝讓我們在十分鐘之內到達那裡。」

布爾激昂的理智和樂觀態度突然從他身上迸發出來。

「哦,這些都是胡言亂語!」他叫道。「如果你真的認為住在普通房子里的普通人是無政府主義者,你就肯定比無政府主義者還要瘋狂了。如果我們轉身和這些傢伙打,整個小鎮就會為我們而戰。」

「不,」對方堅定而簡潔地說道,「整個小鎮會為他們而戰。等著瞧吧。」

他們談話時,教授突然激動地向前傾著身。「那是什麼聲音?」他問。

「哦,我猜是我們後面的馬隊,」上校說道,「我想我們已經遠離了他們。」

「我們後面的馬隊!不,」教授道,「這不是馬的聲音,而且聲音不在我們後面。」

他正說著,在他們前面街的盡頭兩個閃光而喀喀作響的影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