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屍至

屍至,又名「屋」。古代妖怪,因人之死亡而生。

在涉足青山樹海之前,我已在酒店內瞭望許久。從酒店的窗口望去,它並不是很遼闊,而且一點兒肅殺氣也沒有,已至秋季,它反而色彩繽紛、神秘美麗,紅色的、橘色的、黑色的、綠色的樹葉子密密麻麻交織成一個炫彩的異世界。你很難想像,這樣一片旖旎的樹海,是以死亡著稱的。

這裡每年都會發現幾十具屍體,無一例外都是自殺而死。

這就是青山縣傳說中的自殺聖地。我在附近旅館住了一個星期,雖幾次鼓起勇氣,但一直不敢靠近這片死亡之地,每每站在山腳下,總感到一陣凌厲的涼風順著脊梁骨一直爬到我的頭頂,令人不寒而慄。因此,我很鄙視自己,鄙視自己這個想死又怕死的懦弱男人,所以,今晚我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實施自己的自殺計畫。

晚上十點,我拿著準備好的繩索,再次向青山樹海進軍。

我順著山間小道走了很久,終於沒入深邃的林海之中,這時已是十一點整,我特意看了一下手錶。如同網上所說,這是個很邪門的地方。據說,由於以前居住在這裡的人們生活極其困苦,活生生地餓死過很多人,死去的靈魂糾纏在這片樹海里不肯離去,久而久之,形成森然戾氣,走入其中,人會迷失方向,指南針都不管用。

當然,也有人說,這是因為青山樹海地下蘊藏著大量鐵礦而導致的異樣現象。

不管原因如何,都與我無關,我只是來求死的。

四周空無一人,只有腳下的碎石和周圍參天的大樹,我的腳底軟綿綿的,每前進一步,似乎都異常困難。我東張西望,在婆娑的樹影間,尋找我滿意的樹杈——它要夠高、夠結實,足以長久地吊在上面,不至於剛剛套進繩索就分裂斷開,我可不想連死都這麼滑稽。我一邊走一邊默默祈禱這次自殺能夠圓滿成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祈禱起了作用,前方一棵黑色的松樹赫然出現在眼前。

這棵樹筆直健壯,在一人多高的位置橫生出一根粗壯的偏枝。

我有些變態地興奮起來,加快腳步,向那棵樹跑去。可它並沒有我視線所及得近,比我想像得遠了許多,等我踉踉蹌蹌走到它身邊時,累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但我仍很高興,伸手輕輕地撫摸著大樹的皮膚,很粗糙,給人一種歷盡滄桑、看透浮華的感覺。我不知道這麼多年來,在這根偏枝上弔死過多少絕望的人,但我敢肯定,我絕對不是第一個。

臨死之前,我不禁開始懷念過去的日子:第一次上學,第一次談戀愛,第一次面對父母去世的悲痛……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註定這種東西的話,我想我的命運註定與孤獨長久相伴。曾幾何時,當我明白這一點時,也曾努力適應,可我發現我真的是一個很糾結的人,喜歡去追逐那些得不到的東西。

讓我覺得欣慰的是,我認識了三三,這個給了我生命中僅有的歡樂和幸福的女孩。

我愛三三,大學第一次和她見面時,就身不由己地陷進了她的世界中。她很美麗,高挑的身材,白皙的肌膚,大概因為我們同是東北人的緣故吧,很快我們就熟知了,不久我便向她表白了。那是我有史以來,第一次鼓足勇氣向一個女孩子表白愛意,原以為三三根本看不上我,沒想到她居然羞怯地答應了。

那是我最最快樂的日子,恨不得每天都和三三在一起。我以為生命從此變得充實,會偏離死氣沉沉的舊軌道。可我錯了,正如我先前所說,有時人的一生或許真的是註定好的,老天會憐憫於你,但只是一時,絕不會是一世。

我一邊回憶過去,一邊麻木地在樹枝上綁好繩套。

這根繩子很粗,絕不會斷。我又用力拽了拽,確保萬無一失後,我從旁邊搬來了一塊石頭,放在繩子下面,輕輕地站到石頭上,我將腦袋緩緩套入繩套。就在我閉上眼,準備踢開石頭時,身後突然響起古怪的聲音。我睜開眼,仔細聽了聽,臉色頓時變得有些慘白,因為我聽到有一個人在呼喚我的名字,而且聲音很熟悉。

那是三三的聲音。

我發誓,前往青山縣的消息,沒有告訴任何人,何況三三是我深愛的女孩,我更不會讓她知道這個消息。可聲音清晰無比,從我身後茂密漆黑的樹叢中徐徐飄來,雖然很輕很詭異,但飄到我耳邊後,卻像炸雷一樣炸開。我不相信三三會出現在這片死亡樹海中,我驚愕至極,飛快地跳下石頭,目不轉睛地盯著身後的樹林。

遲疑片刻後,我解下繩索,飛奔而去。

我絕對不允許三三出現在這裡,絕對不允許她有任何意外。

樹林比我想像的要茂密許多,身邊的葉子夾雜著冰涼的露水,枝蔓纏繞在一起,好幾次,我差一點兒就絆倒了。我並沒有停下來,速度反而越來越快,因為三三的呼喚聲越來越急、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痛苦,好像正被某個歹徒堵在小巷中,無奈地向我求救。終於,前方隱隱出現一絲光線,好像有什麼人家。

這更不可能了,青山樹海是原始森林,為了保護自然環境,多年以前就禁止人類居住了。

我懷著強烈的好奇心,向光線射來的地方走去。等我找到發光體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濃密的樹海中,一座房子赫然矗立在其中。這是一座很大的老式別墅,頗像清代的貴族宅邸,純木質的結構,斜而高的房梁,廊下掛滿白色燈籠,透過薄紗一般的白紙,可以看到搖曳不定的火苗,光芒並不強烈,朦朦朧朧透著一絲鬼氣,顯得有些陰森。

大門的門廊上方懸掛著一塊紅色牌匾,牌匾兩邊各掛一盞白燈籠,照射著牌匾上刻畫的兩個很古怪的大字——屍至。

我有點兒害怕了,但很快就將恐懼拋諸腦後,因為三三的聲音就是從房內傳來的。我不顧一切他衝到大門旁,拚命地拍打著大門,大聲呼喚:「三三,三三!你在裡面嗎?你怎麼了?」

剛喊幾聲,三三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比死亡還可怕的寂靜,甚至連蟲鳴聲都聽不到了。我打了個寒戰,三三突然銷聲匿跡,我更加擔心她的安危。我像瘋了一樣拍打房門,依然沒人理會。我決定破門而入,我向後倒退了幾步,攢足力氣,向漆黑的大門撞去。就在我即將觸及大門的瞬間,它居然自動打開了。

我猝不及防,摔了進去。

我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大門又「砰」的一聲關上了。我顧不得這些,一邊揉著摔疼的膝蓋,一邊爬起來四下張望,希望能找到三三。我衝進走廊,一邊跑一邊呼喚三三,可跑了一圈,連三三的影子都沒看到。正失望時,身後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喂,你是誰?」

我嚇了一跳,扭過頭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個中年男人,典型的上班族打扮,西裝革履,鼻樑上架著一副眼鏡,頭有點兒禿,衣服看上去很廉價,頗為落魄的樣子。沒等他反應過來,我已撲了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子,暴打起來,並大聲喝道:「把三三還給我,你把她怎麼樣了?」

男人被我打得無從招架,徒勞地擋著臉求饒道:「你說什麼呢?我……我不認識什麼三三。」

「不要再騙我了!」我怒不可遏,「我剛剛聽得很清楚,三三就在你家!」

「這不是我家啊。」男人一臉委屈地說。

我愣了一下,半天才收手站起來,狐疑地看著男人。他的臉被我打腫了,坐在地上捂著臉不停地呻吟。我再一次仔細觀察他,這才發現——他的衣服有些骯髒,白色襯衣的領子已變成灰黑色,看樣子有好幾天沒有換洗了,如果這真的是他家,怎麼可能這麼邋遢?看來,他說的是實話。這樣一來,我立刻不好意思起來。

我伸手將男人拉起來,說:「這不是你家,那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男人嘆了口氣,說:「事實上,我也不知道這是哪裡,我是無意中走進來的。因為……因為聽到我兒子在這幢房子里呼喚我的名字,所以我……」

我明白了,我和這個男人一樣,都是被人「叫」來的。

忽然間,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和男人坐在門廳里,互相介紹後熟悉了一些。男人叫元郎,是青山縣本地人,三十六歲,開了一家房地產中介,前不久公司倒閉了,他欠下一大筆債務,妻子因此和他分道揚鑣,只給他留下一個九歲的兒子和一大堆麻煩。他無法應對那些每日都會找上門來的債主,焦頭爛額下,來到青山樹海。

和我一樣,元郎也是來這裡尋求解脫的。

我也向元郎說明了自己的情況,他只是不住地嘆氣,我想我們能夠互相理解。

靜默了片刻後,我開始審視起這幢房子,剛剛太激動了,根本沒來得及觀察什麼。此時此刻我才發現,這是一幢典型的清代旅舍。內部裝修古色古香,大門門廳擺放著一個柜子,上面有筆墨紙硯,用來記錄住宿人員,整個旅舍只有一層,房間卻不少,大概有三十幾間,由東向西排列在走廊兩側,地板乾淨,天花板亮堂堂的。

我走到門廳柜子前,拿起接待表看了一下,上面記

返回目录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