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篇 飛錢案 第十六章 范樓、梅船

君子之道也,患志之不篤,不患人之不信。

——司馬光

馮賽趕回了汴京,一路騎馬,滿頭滿面的塵土。

快到虹橋時,卻見孫獻迎頭走了過來:「馮相公,我到處找你。有些事要趕緊跟你商議。我們去這房家茶肆坐坐,如何?」

「好。」馮賽也正饑渴,拴好馬,兩人一起走了進去,選了臨河角落的座位坐下。孫獻只要了碗茶,馮賽另點了一碗煎魚飯。

「馮相公,查得可有進展?」

「又問出了些事情,不過缺處太多,還理不順首尾因果。」

「我這裡也查到一些線頭,卻斷掉了。不過,大致能斷定的是——汪石是二月初十那天失蹤的。」

「哦?為何這麼肯定?」

孫獻將查問到的細細講了一遍,當他講到「汪八百」這個名字時,馮賽驚道:「汪石原名正是汪八百!」他忙也將自己查到的告訴了孫獻。

「這麼看來,那就更無疑了。我的線頭就是斷在范樓。有兩件事始終想不明白——其一,汪石為何要穿太學生的襕衫?其二,范樓那匹黃馬是不是汪石的?」

「那匹黃馬會不會是范樓那樁兇案里某人的?」

「我問過阿豐,她說死了的董謙和他兩個朋友那天都沒有騎馬。」

「這麼說來,那匹黃馬極有可能真的是汪石丟下的。他那匹黑馬太顯眼,若是想避開眼目,自然會換一匹尋常的馬。至於襕衫,難道又是在設什麼騙局?」

「阿豐說那天汪石去范樓會了兩個人,那兩個人相貌相近,三四十歲,會不會是藍威、藍猛兄弟兩個?」

「有可能。若那匹黃馬真是汪石丟下的,這件事就很可疑了。他為何要丟下馬不騎走?」

「我想了一晚都沒想明白。」

「通常而言,丟下馬只有兩種原由——其一,他騎黃馬,穿襕衫,是遮人眼目,事先已經約好了同夥,牽了他的黑馬來,或駕了一輛廂車過來接他,他便能隱秘脫身;其二,他沒辦法取走那匹黃馬了……」

「你是說他被那兩個人脅持走了?」

「也或許是死了。」

「死了?」

「范樓那樁兇案很古怪,至今仍未查出兇手。我隱約覺得汪石那天去范樓,范樓卻剛好發生兇案,或許不是碰巧。」

「對了!死了的那個進士董謙的頭顱被人割去,至今沒有找見。難道……」

「進士董謙那天穿的什麼衣服?」

「這個我沒問。」

「我在開封府有個好友,我這就去打問一下!」

這時馮賽要的煎魚飯剛端了上來,馮賽卻顧不得再吃,起身要掏錢,孫獻卻已搶著付了賬:「馮相公,我跟你一起去。」

「好。」馮賽找見店主房敬,借了他的馬給孫獻騎,兩人一起快馬進城,來到開封府府衙。馮賽托門吏通報,求見司法參軍鄧楷。

半晌,鄧楷讓門吏引了他們兩個進去。馮賽將汪石的事情講了一遍,鄧楷聽後,先是一愣,隨即笑起來:「竟會這麼巧。」

「鄧兄,怎麼?」

「范樓那樁兇案剛剛被訟絕趙不尤的妹妹破解了,那個進士董謙並沒有死,是被人換了屍。」

「換了屍?」

「嗯。董謙那天穿的也是白襕衫,他中了朋友的計,頭一天晚上將自己的另一件襕衫拿出去給了別人。我這裡才準備去查那屍身的原主,沒想到竟從你這裡找見了!那具無頭屍身恐怕正是汪石。」

馮賽心裡一陣發冷,和孫獻對望一眼,都說不出話來。

他們這些天苦苦尋找的汪石,竟然已經在一個月前死去。

「汪石若已死了,你那百萬貫官貸的下落就更不好查找了。」鄧楷嘆道。

馮賽怔了半晌,才苦笑了一下,辭別鄧楷,和孫獻一起走出開封府官廳,兩人牽著馬,一起默默往回走,誰都沒有話說。

良久,孫獻才低聲恨道:「汪石去見的那兩兄弟,一定是藍威和藍猛。兩個賊人一起殺了汪石。汪石是二月初十被殺,左藏庫的錢是二月底才飛走,汪石和那事看來並沒有關聯。那十萬貫飛到哪裡去了?汪石的百萬貫又到哪裡去了?」

「汪石還有四個同夥,這個月初仍在京城。」

「那就繼續查那四個同夥?」

「嗯。」

兩人悶然告別,馮賽騎著自己的馬,牽著房敬的那匹,獨自出城,到房家客店,將馬還給了房敬。他身心都疲乏到極點,坐下來又要了碗面,只吃了幾口,想到汪石已死,僅有的一條路就這麼塌陷。心中煩亂,吃不下,便放下了筷子。

空落半晌,他才漸漸回過神,心想,這時候萬萬消沉不得,越發需要氣力。於是重又拿起筷子,強迫自己將那碗冷麵吃了下去。而後要了盞熱茶,慢慢重理思緒。

藍猛兄弟兩個為何要殺汪石?為了那百萬貫錢?但若是得了那百萬貫錢,藍猛又何必再去費神去造飛錢的把戲?左藏庫那十萬貫錢又是如何飛走的?難道真是神跡?孫獻剛才說,藍猛在二月中旬裝作崴了腳,這又是出於什麼原由?汪石死後,他的四個同夥為何仍要留在京城?他們攪亂炭行、魚行、豬行、礬行,又意欲何為?他們四個造亂的本錢,應該正是從汪石那百萬貫官貸里分到的。一個人有五萬貫,便足夠做出那些亂事。還有八十萬貫去了哪裡?

最要緊的是,他們為何要綁架我的妻兒?

馮賽想來想去,也理不出絲毫頭緒,心又煩亂起來。他扭頭望向河岸,見一隻客船泊到岸邊,船工搬了條踏腳板搭在船舷和岸間,船客依次踩著那踏板下了船。馮賽正茫然瞧著,卻見一個人走出船艙,竟是邱遷。

他忙站起身喚了一聲,邱遷抬眼見到他,立刻快步下了船,笑著跑了過來:「姐夫,那個應天府來的王小丁,來找過你沒有?」

「來了,我薦他去了秦家解庫。」

「我們得趕緊去找他,他知道三哥的下落!」

馮賽一聽,忙又向店主房敬借了馬,和邱遷各騎一匹,往城裡趕去。剛進東水門,才過孫羊正店,邱遷忽然道:「那不是王小丁?」

馮賽聞聲朝秦家解庫的分鋪望去,果然見王小丁正走進那店門。兩人忙一起過去,下馬走進了解庫。王小丁正在跟分鋪的店主嚴申說話。

「馮相公!」嚴申笑著招呼。

「咦?邱二?你怎麼在這裡?你沒在匡推官府里?」王小丁一眼看到邱遷。

邱遷笑了一下,沒有答言。

馮賽道:「嚴兄,這位王小哥分派到你鋪子里來了?我們有件事要向他打問。」

「我這裡缺個記賬的,便要了他過來。小丁,你好生回答馮相公的話。」

「是。」

「小哥,來這裡做事可還慣嗎?」馮賽問道。

「很好呢,才來兩天已經長了許多見識。多謝馮相公引薦。你要問什麼事?」

馮賽還不知道內情,示意邱遷來問。

邱遷問道:「小丁哥,寒食前一天,匡推官接了一個客人到宅里,第三天早上又派你送走了他,是不是?」

「這個……」王小丁頓時有些惶懼。

「小哥,你莫怕。」馮賽安慰道,「那人是我的親弟弟,有件極要緊的事情,我們正在到處找他。」

「匡推官不許我講給任何人聽,我那天辭工的時候,管家又特地警告我,說我若漏出去半個字,全家性命都別想要。」

「你放心,我們絕不會說給外人知道。而且這件事也和這秦家解庫有關,若解不開的話,秦家解庫恐怕也難保了。」

這時店裡走進來一個客人,嚴申忙道:「我們去裡間。阿五,招呼客官。」

四人走到後邊賬房裡,嚴申關上了門:「小丁,這裡都是自己人,你放心說。」

王小丁猶豫了半晌,才低聲道:「推官大人命管家和我把他送到了一隻船上。」

「什麼船?」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聽命。頭一夜,管家叫我過去,將一隻大藤箱裝到車廂里。第二天,那人上了車後,管家讓他鑽到了藤箱里。我駕著車到了岸邊,管家指路,停在一隻客船邊。管家過去和船主說了兩句話,船主吩咐四個船工下來,將那隻藤箱搬到了船上。而後,我就和管家回去了。」

馮賽忙問:「管家讓他鑽進去,他就鑽進了藤箱?搬上船的時候,他也沒有動彈叫嚷?」

「沒有。從接到他,一直到送走他,他都是說什麼就做什麼。」

「匡推官為何要讓人給他穿耳洞?」邱遷問。

「耳洞?這個我不知道。哦……對了,那天他上車前,我是覺得他臉上看著似乎哪裡不對,對,是穿了耳洞。不過我真的不知道緣由,也沒敢問一個字。」

「阿遷,你還打問到什麼?」馮賽問。

「三哥只在匡推官宅里待了兩晚上,頭一晚,匡推官讓府里的廚娘給三哥耳垂上穿了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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