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篇 飛錢案 第八章 礬、竹杖、丟錢

苟當於理義,則人言何足恤?

——王安石

馮賽騎馬趕往五丈河,他已經疲憊之極。

這幾天,他一直在尋找汪石的下落,但汪石像是雪片落進河水中,無影無蹤。邱菡母女和碧拂則更是找不到絲毫線索。大理寺、太府寺、開封府也各自出動人馬四處找尋,卻都一無所獲。找不見汪石,大理寺每天都遣人來爛柯寺催問馮賽,像是汪石被他藏匿起來了一般,馮賽只能唯唯應付。

除了汪石,礬的事情也極要緊。前兩天馮賽去過一趟榷貨務,那邊果然也焦急萬分。今年年初的礬引明明全都賣了出去,但運來的礬不到往年一半。礬行存貨先得供應給官中綾錦院,京城的染坊大半已經停工。榷貨務已經給各處礬場發了緊急文書,仍在等回信。

馮賽向榷貨務礬丞稟告了自己對那個礬商樊泰的懷疑,那礬丞聽後,越發慌張起來:「炭、豬、魚倒也罷了,這礬若真的被那人劫奪,這漏子可就大了,一時間如何填得起來?既然樊泰是從你那裡買走的礬引,這事也還得你來承當!」

「大人,眼下只能先等各礬場的回信。從炭、豬、魚三行來看,這幾個人怕行蹤被人察覺,都沒有隨從。那個樊泰恐怕也是獨自一人。北方礬場以河東路晉州、陝西路秦州、坊州這三處最大。樊泰若想截斷礬貨,為圖近便,應該只會在這三處中選一處,其中晉州又最近一些,他最有可能選晉州。至於南方崑山場等處,路程遙遠,應該不會去。」

「北方那三處,哪怕只有一處斷貨,禍害也是了不得。礬場開礦、煎煉都要時日,若此人也像你所言的魚行那人將魚全都拋進河中,到哪裡現找那麼多礬去?他若真這麼做了,我的前程便被他葬送了,到那時,你也莫想好過!」

馮賽聽了,只能唯唯謝罪。

昨天,晉州礬場的回信送到,果然如馮賽所料,晉州熟礬存貨總共有五萬多斤,上個月中旬已經被全部提走,其中有個叫樊泰的商人,他一人便提了三萬斤。馮賽看了那信,心裡一沉:上個月中旬提走,到現在已近一個月。若到的話,早該到了。恐怕那個樊泰真的像於富和朱廣,將礬全都丟進了河中。

他忙道:「大人,既然那個樊泰提走了晉州的礬,其他礬場應該沒有事,那些礬場路途稍遠一些,恐怕這個月陸續就會運到。」

「晉州缺了的三萬斤怎麼辦?」

「恐怕只有從其他礬場設法調集一些。」

「這用你說?!」

那個礬丞將馮賽痛罵一頓,馮賽從沒有被人這麼罵過,卻只能不斷答著「是」。等那礬丞罵夠後,才小心退出。這些天,他遭受的冷眼冷心、冷言冷語已經太多,已經沒有氣力去介懷,僅存一念是:找見汪石,找回妻女。

崔豪三人替他問出汪石屯放糧絹的場院,是他這幾天唯一的收穫。

他按崔豪說的,來到五丈河,沿河行了三四里路,在船塢斜對岸,果然看到一座大莊院,佔地恐怕有五六畝。他行過去,下馬敲門。半晌,才有人開了門,是個五十來歲矮小的男子。

「你是……」

「大叔,我姓馮,能否向你打問件事?」

「什麼事?」

「這座莊院的主人可是姓霍的茶商?敢問他名諱……」

「是姓霍。名字我沒敢問過。」

「他可是福建人?」

「是。」

「可是四十來歲,生得高高瘦瘦,留著長須,一直到胸前?兩個拇指各戴了一隻金環?」

「是。這位相公認得我家主人?」

「嗯。他是什麼時候買的這莊院?我怎麼不知道?」

「前年年底。不過買了之後,難得來一回。」

「這裡只有你們兩口子看院?」

「嗯。」

「今年正月,有個姓汪的運了許多糧絹存在這裡?」

「姓汪?不是,是劉相公。」

「劉相公?他是你家主人的朋友?」

「是義弟。去年年初,我家主人帶了那位劉相公來,吩咐說,劉相公日後若要用這莊院,儘管讓他用,還讓我們小心伺候。」

「今年你家主人一直沒來過這裡?」

「從去年開始,就沒見主人來了,已經快一年了。」

「一年?你們的工錢呢?他預付給你們了?」

「每過三個月,他都托劉相公捎來一次。」

「那位劉相公是京城人?多大年紀?叫什麼?」

「聽說話應該是京城人,二十來歲,風風雅雅的,至於叫什麼、做什麼的,我都不清楚。」

「哦……」

馮賽心裡暗驚,謝過那看院人,慢慢騎馬回去。

這莊院主人果然是自己認得的茶商霍衡。

他與霍衡已經相識五六年,霍衡是福建大茶商,一年大半時候都在京城盤桓。每年的茶引都是從馮賽這裡買。馮賽初見柳碧拂,便是霍衡邀他去的。但自去年春天,霍衡買了茶引後,這一年多都沒見人。今年馮賽還等著他來買茶引,至今都未見他來。

據那看院人說,是一個姓劉的年輕人押著那些糧絹,運到了這場院里。或許霍衡並不認得汪石,汪石是通過那個姓劉的才借到這場院。那姓劉的人又是誰?不記得霍衡有這麼一個義弟,難道是汪石的另一個同夥?

不對,去年年初霍衡便帶那姓劉的年輕人來過這場院,那時汪石恐怕還在江西廣寧監做銅工,即便來京城,也只是個街頭尋活的苦力。那姓劉的年輕人既然能和霍衡結拜弟兄,應該是個富家子弟,之前應該不會和汪石伙在一起。恐怕他也是被汪石利用。

這姓劉的年輕人,也許是霍衡認得的某個劉姓長者之子。馮賽仔細回想,霍衡朋友中,有三個姓劉的,一個五十來歲,是工部員外郎;一個三十來歲,也是福建茶商;還有一個六十多歲,是一位香料商人。

這三個都該去問一問……

孫獻這幾天也越來越沮喪。

二月初九那天,汪石去太府寺繳納了官貸的月利錢後,便不知所蹤。他和黃胖等三人各自分頭查問,問了這幾天,沒有絲毫線索。汪石之所以要還第一個月的一萬兩千貫利錢,恐怕是為了穩住官府,隨後便帶著那些錢輕輕鬆鬆逃走了。尤其是從馮賽那裡聽說,汪石之前竟然只是個從錢監里逃出來的窮銅工,恨得孫獻牙齒咬得嘎吱嘎吱響。這麼一個窮漢竟然能捲走百萬貫。

那麼,左藏庫飛走的十萬貫又在哪裡?

馮賽說得也許沒錯,左藏庫的錢是二月底才飛走,汪石在正月底就已經貸到了那一百萬貫。他應該不至於貪到這個地步,有了百萬貫,還要費心費力去左藏庫謀取十萬貫。

難道我猜錯了?汪石和藍猛之間並沒有關聯?

若真沒有關聯,這些天就全然白忙了。就算能找見汪石,也沒理由從他手裡掏扒出些錢來。但藍猛如今也已經逃走,那樣一個狠詐之人,一定極善於隱蔽自己行蹤。天下這麼大,若要找起來,恐怕也是樹林里尋片樹葉兒一般。

這事得再好生想一想,還有沒有什麼遺漏之處?

十萬貫,總共有一億個銅錢,雖然我父親說當時看到屋頂上飛出的錢,密密麻麻,根本數不清楚,由於太過震驚,也記不得究竟飛了多久。有沒有可能飛走了一些,又偷走一些?

但左藏庫防守嚴密,周圍日夜都有兵卒巡邏。那天錢飛走後,我父親專門查看了那間庫房的每一寸地面,根本沒有秘道之類的洞口。藍猛若真的盜走了一些錢,只有一個出口,那就是左藏庫的正門。

他忽然想起來,有個人一直沒去問詢過:左藏庫的門衛。

之前他被那飛錢異事擾了頭緒,從沒認真想過這事,也沒去向門衛詢問過。今天他一早就起了床,進城去尋一個人。

左藏庫巡守是由殿前司禁軍中專門分撥出一營,孫獻認得其中一個都虞候,叫於勝,專管左藏庫門前守衛,兩人還算相熟。孫獻知道於勝愛酒,便先去孫羊店買了兩瓶上等酒,提著進城找到於勝的家。開門的是他家雇的僕婦,說主人才值了夜回來,正在睡呢。孫獻只得先去到處閑逛,想尋黃胖三人,找了一圈,一個都沒找見。一直晃到午後,估摸於勝已經起來,才又走到於勝家。幸而於勝真的已經醒來,那僕婦放他進去了。

於勝正坐在堂屋中喝茶,先沒有動身,一眼瞅見孫獻手裡的酒瓶,才露出笑,起身相迎。兩人坐下寒暄了一陣,孫獻才慢慢轉入正題。

「於大哥,俸錢庫的十萬貫錢飛走這事,你信不信?」

「哪能不信?當時你父親在內,一二十個人親眼瞧見的。自然是鬼神作怪,卻白冤了你父親。」

「俸錢庫原先那個庫監藍猛,你們可相熟?」

「只是見面點點頭。」

「於大哥看著那人如何?」

「沒深交過,不知底里。不過看著不是個誠懇人。說起來他最可憐,為這事枉送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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