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篇 三商案 第七章 春茶、炭跡、別宅

君子法地之直方,則敬以直內,義以方外,

敬義立而徳不孤,則大也。

——司馬光

馮賽順路又趕到房家客棧,去證實第二件事。

他繞到後麵茶肆,那個房宅牙人魯添兒幸而還坐在裡面跟人說話,馮賽下了馬,從外面喚他,魯添兒聽到,笑著走了出來。

「魯兄弟,有件事要向你打問,咱們這邊說話。」

「什麼事?」魯添兒跟著走到拐角僻靜處。

「我記得你幫炭行的吳蒙尋買過房宅,是不是?」

「嗯。」

「除了觀橋那院,他有沒有典買或租賃過其他宅院?」

「嗯……」魯添兒眼中現出警覺。

馮賽知道魯添兒為人貪詐,輕易不會透露什麼。妻兒的事情緊急,沒有工夫去別處慢慢打問,便道:「你放心,我絕不是要撬你的買賣,我只是想知道他那處宅院的地址。另外,賈大哥那裡還有一大半瓷器等著尋主顧,我手頭事多,可以引薦你做成。」

「真的?」魯添兒眼珠閃個不停。

馮賽為免他疑心,隨口又掩過:「當然,這筆買賣不能白轉給你,我準備給弟弟馮寶尋個小宅院,讓他單另住出去,你手頭房宅交易多,幫我物色一院。中人費你得饒一半。」

魯添兒笑道:「我說馮二哥怎麼忽然想著周濟兄弟我,原來算著後面的賬呢。成,也算公道。吳蒙去年的確找我賃了一院宅子,在望春門外,朱家橋南斜街穿出去,巷口三棵大柿子樹後面那院宅子。」

馮賽心裡一動,不但打問到了吳蒙別宅的地址,竟連第三條猜測都間接證實了一些。整件事的頭緒大致能串連起來了。

他忙謝過魯添兒,將瓷器生意該注意的事項交代了幾條,魯添兒點頭一一記下。馮賽這才去船上喚出賈慶,把魯添兒轉薦給賈慶。賈慶起先有些猶疑,馮賽又勸道:「賈大哥放心,魯兄弟也是老手了。再有,你只須記住兩條,一是不能低於那個價,二是不見現錢不交貨。」

「好。我回程還是要買些茶引。」

「茶引好辦,等你瓷器發賣完,就來尋我。」

邱遷連著找了馮寶幾天,都沒找見。

他是邱菡的胞弟,今年二十四歲,身材壯實,長相淳樸,兩道粗眉,目光實誠,平日不大言語。他住在城北染院街後面,家裡開著間染坊,雖沒有多富,卻也是小康之家。父親想讓他讀書,他卻讀不進,就在家裡幫著打理生意。這兩天,染色用的礬沒有了,他去礬鋪尋了一圈,家家都缺貨,都在等礬商。他知道姐夫馮賽一向在做礬引生意,想過來問問。正巧今早他娘蒸了些清明的麥糕,讓他給舅舅和姐姐各送一盒。他先到香染街王家錦帛鋪,把一盒糕送給了舅舅王百祥,說了幾句話。而後才去姐姐那裡。

他家只有他姐弟兩個,姐姐邱菡長他六歲,自小就疼惜他,他也格外貼這個姐姐。寒食前兩天,他去看姐姐,邱菡趁沒人時,偷偷交代,讓他去找找馮寶,並說千萬要找見。他姐姐邱菡平日端端靜靜,從從容容,那天的神色卻有些不對。他忙問緣由,邱菡說前一天馮寶來跟他講一件要緊事,平日馮寶說話大聲大氣,那天卻壓著嗓子,似乎怕人聽見。才剛開口,阿嫻端著茶進來,馮寶立即停住了嘴。隨後,柳碧拂也走了進來,說了一陣話。馮寶見沒有單獨說話的機會,便先走了。

邱遷當時有些不以為然,馮寶能有什麼要不得的事情?但邱菡卻說馮寶從沒有這麼過,而且之後再沒見人,她要邱遷一定找見馮寶。邱遷沒辦法,只得答應。

邱遷很敬服姐夫馮賽,卻很厭煩馮寶。他一直納悶這樣兩個人竟然會是親兄弟。邱遷自己家染的有好綢緞絹帛,舅舅又開著錦帛鋪,他卻從來只穿青白兩色的二等絹,一件衫褙穿好幾年。馮寶卻是什麼鮮亮穿什麼,每日招招搖搖,和一班不長進的富家子弟廝混,來京幾年沒做成過一件正經事。

馮寶常日去的那些地方,邱遷全都沒去過,但姐姐又那樣交代,他只得趁著找礬,順帶尋找馮寶。沒頭沒尾找了幾天,礬沒買到,馮寶也沒摸到影兒。

他提著糕盒,來到姐姐家,卻見小茗在門前擰著帕子,一臉焦急。一問才知道姐姐和甥女竟然被人拐走了,而轎子是馮寶雇的。

難道姐姐邱菡早就料到馮寶居心不軌?他頓時慌起來,大悔自己這幾天沒好好尋馮寶。他忙向小茗打問馮寶平日去向,小茗也不清楚,只說巷口楚家藥鋪的三兒子常來喚馮寶。

邱遷慌忙去那藥鋪打問,那家老娘說兒子楚三官早上去東水門,給趙太丞醫鋪送葯去了,還沒回來。邱遷又急急趕往東水門。

事情緊急,馮賽獨自應付不過來,便先進了東水門找見崔豪三人。

「崔豪兄弟,我有個不情之請……」

「馮大倌兒,有什麼話儘管講!你的事我們兄弟鐵定了心要辦成它。」

「我這事緊急,你們三位能不能暫辭了這裡的活兒,全力幫幫我?一切花費從我這裡拿,等找回我妻兒,我再替你們另尋個好差事?」

「我們三個剛才也正在合計這事,成天捆在這裡,根本辦不成事。至於錢,馮大倌兒千萬莫提一個字,這事是我們報您的恩,若要了您的錢,我們做起來沒興頭,也沒臉在這京城廝混了。」

劉八和耿五也一起點頭。

「你們有這片心,馮賽已經感激不盡。至於錢,並不是為其他,你們四處跑動,定然需要花錢,招呼其他兄弟,也該酬謝。再者,身上多些錢,辦事也便利些。你們既然豪爽,就不要在這點事上爭執,若不然馮賽也不敢勞駕三位。」

「馮大倌兒既然這麼說,我們也就不啰嗦了。我們天天在這裡看酒桶,聞著這店裡的酒香菜香,卻吃不著,馮大倌兒若過意不去,就破費破費,請咱們三兄弟好生嘗一嘗他家的好酒好菜?」

「這個好說。另外,以後你們喚我『二哥』就成。」

「好!二哥!」三人一起笑著喚道。

「三位兄弟請稍等……」

馮賽出門並沒有多帶錢,他快步走到香染街口,趙不尤書訟攤後面街邊有間店鋪,門外掛著面「解」字小旗招,是秦家解庫,專門經營典當放貸,在汴京有幾十處店鋪。馮賽和店主秦廣河是好友,投了五十萬在他家放貸生錢。他進去支取了三十六貫,其中六貫銅錢,三十貫換成三錠五兩的銀子,一起包好,提著回去。

「這些錢你們三個先拿著支用,用完我再添。眼下我心有些亂,不能陪你們吃酒,等完事之後,再請三位吃遍京城七十二家正店。」

「二哥,哪裡用得著這麼多錢?」

「錢多好辦事,算是為我妻兒,也請三位不要吝惜。另外,有三件急事要你們三位立即幫忙……」

「二哥儘管吩咐!」

「頭一件最要緊,也最辛苦,得煩崔豪兄弟去辦……」

馮賽將三件事情仔細交代了一遍,崔豪、劉八和耿五分別記住後,立即回去收拾了一下,隨後便分頭各自去辦。

馮賽剛才已經從萬二拐子那裡尋了三個老實肯乾的力夫,三人跟著他過來,一直在旁邊等著。馮賽進到孫羊店,找見孫老羊,只說崔豪三人得去應個官府急差,另替他尋了三個人頂替。孫老羊信得過馮賽,並沒有多問,就讓侄子孫福接下那三人。

劉八一路小跑,往城裡趕去,他肩上斜挎著個布袋,裡面裝的兩貫銅錢叮叮鏘鏘響個不停,他伸手捏著袋角那塊銀子,心裡沉甸甸的歡喜,邊跑邊忍不住笑,從小到大,他身上從沒背過這麼多錢。

他一氣兒趕到觀橋吳蒙家門外,見斜對過有間茶肆,便挺著胸,晃著身子走進去。這間茶肆陳設精雅,門窗桌椅都烏亮亮的,牆上掛著些字畫,劉八也看不來。這時已經快到飯時,茶肆里只剩兩個客人在角落弈棋,裡面安安靜靜。掌茶的是個婦人,衣著容貌也都鮮雅,她眼瞅到劉八那身舊衣裳,臉頓時扭到了一邊。

劉八走到門邊一把座椅,一把拉開,大大樣樣坐了下來,從袋中摸出那錠銀子,重重拍到桌上:「今年最好的春茶上一盞。」

那婦人仍有些鄙夷,但還是答應了一聲,吩咐後面點茶,並道:「上品鷹爪,一盞三十文。」

「才這點錢?」劉八哼了一聲,將原本和崔豪、耿五商議好,留著今晚買豬頭肉開葷的三十文錢取出來,叮噹當丟到桌上。

那婦人撇著嘴,拿了個細竹編的精巧小錢筐過來,把錢攬成一堆,撥了進去。

劉八又打開袋子,從一整貫錢緡上擼下三十來文,又一把撒到桌上:「這位嫂嫂,這些錢買你一句話。」

那婦人望著他,並不答言,臉上又嫌厭,又納悶。

「對面那吳大官人下午可出去了?」

「剛才從門裡出來,騎馬走了。」

「哦?他有沒有帶什麼人?」

「一句話已經說完。」那婦人一把將桌上的銅錢撥到錢筐里。

劉八一愣,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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