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篇 三商案 第二章 劫持、綁架

彼小人者,以矯矯為武,瞲瞲為智,

喣喣為仁,眾人亦有悅而從之者。

——司馬光

邱菡猛然聽到柳二郎的聲音,忙扭過頭從車廂壁板縫向外窺望,人群中,一眼看到自己丈夫馮賽的臉龐,她忙強掙起身子,一邊尖聲大叫,一邊用肩膀狠命撞著車廂壁板。

「莫亂動!」對面那個高顴骨男子忙壓住聲音制止,隨即撲過來摁住她的肩膀,她卻仍舊拼力掙扎叫嚷。然而,她的嘴被布巾勒住,只發出一點嗚呀鼻音。車廂很窄,雙手被反綁著,使不上力,壁板在她撞擊之下,發出的那點聲響也被車輪聲、嘈雜聲掩住。她卻不能停下,仍拼力掙扎叫嚷。

然而這時,她身後忽然響起一聲尖而細的驚叫聲。外面人聽不到,身為母親,她卻立刻停住身子,扭頭回望,是玲兒。

那個扁臉男子攥著一把尖刀,抵在玲兒細嫩的脖頸上,玲兒滿眼驚恐望著邱菡,小身子急顫著,嘴被塞住,聲音也發不出。淚珠從她圓圓的眼眶裡大滴湧出……

「姐夫,你上午派了兩頂轎子去接兩位姐姐?」

「沒有啊!」

「啊?小茗說你早上出門後不久,來了兩頂轎子,說是你雇的,接兩位姐姐、兩個小姐兒去西門外的杏花岡,那裡已經安排好酒菜,大家一起賞春……」柳二郎不住用手背抹著額頭的汗珠。

馮賽則驚在那裡,全身一陣寒麻。

「大姐姐讓阿山兩口子留著守家,只和我姐姐帶了兩個小姐兒,一起上了轎子,阿嫻、小茗跟著,往城外去了。後來小茗慌慌忙忙趕回來,說快到杏花岡的時候,她和阿嫻被人打暈,等醒來,轎子不見了。兩個人都嚇哭了,趕忙去找兩個姐姐的下落……」

「沒找見?」

「沒。」

「報官了嗎?」

「我去報的。今早姐姐讓我去芳酩院給顧盼兒送過節蒸糕去,耽擱了些時候,回去給姐姐回話,剛好碰見小茗慌慌忙忙跑回來。聽她說後,我趕忙讓阿山兩口子也一起去西門外找,小茗在家守著。我自己跑到開封府去報官,偏偏今天過節休假,找不見主事的人。西城捕盜歸右軍巡使,我又騎馬到處打聽,找了一圈都沒找見,怕耽擱了事,就趕緊出城去找右北廂廂長,幸而找見了,他忙派了幾個值日的廂兵,趕到杏花岡去查找。我才急忙趕到東城來找姐夫……」

馮賽做夢一般,仍有些不信,驚了半晌才回過神,慌忙道:「我去尋她們,你陪著易卜拉去接貨……」

柳二郎點了點頭,馮賽忙轉身要上馬,腳沒踩准馬鐙,險些摔倒,才扶穩,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暴喝:「馮二!」

扭頭一看,是汴京炭行的行首祝德實和兩大炭商臧齊、吳蒙,三人急步走了過來,神色都不好。

馮賽心裡憂急,卻也只得停住,忙儘力賠著笑:「祝大伯、臧叔、吳大哥!」

「那個姓譚的今天仍不見影兒!」吳蒙粗聲嚷道,剛才暴喝的就是他。

「今天船多,怕是堵在稅關了。我家中……」

「昨天稅關,今天又稅關?我們存的炭已經發賣完了,內柴炭庫又催著要炭,你說怎麼辦?」

「今天必定會到,各位再稍等等。我家中……」

「等?我們等得,宮裡的灶台可等不得!」

「今天才是交炭正日,宮裡未必真的就沒炭了……」

馮賽一向的戒律是,和客商說話,無論如何都不能逆著客商的話頭。這會兒心裡憂急妻兒,話又被吳蒙接連打斷,煩急之下,便不小心違了戒。他剛發覺,正要挽回,肩上就猛地被吳蒙重重一掌,沒防備,一個趔趄,連退了幾步,若不是胡商易卜拉在一旁扶住,險些坐倒在地上。

他做牙人十多年,雖然也遇見過無數大小糾紛,卻從沒被人這樣推搡過。更不必說這幾年在汴京掙出了名頭,再大的富商,見了他都客客氣氣。他望著吳蒙,頓時有些發矇。

吳蒙卻仍氣恨恨瞪著他:「宮裡有沒有炭我不知道,我們屁股已經燒焦了!」

行首祝德實忙勸道:「吳老三莫動手……馮二哥啊,也怨不得吳老三焦躁,這一個多月來,我們也被那姓譚的挫磨得夠了,一讓再讓,一忍再忍,眼下可好,他乾脆不送貨了,這不是生生要把我們幾個當炭燒?」

馮賽極力壓住焦躁:「祝大伯,臧叔,吳大哥,這幾天往京里趕趁生意的船多,譚力的炭船一定是被耽擱了。諸位再稍等等,我估摸無論如何,今天必定會來。若今天都不來,在下甘願受責罰……」

「罰?怎麼罰?」吳蒙粗聲喝斷,「你那點小家底,能值幾秤炭?我們若缺了一天的炭,這滿京城的鍋灶還想揭嗎?」

馮賽心頭一陣陣火燒,手都有些抖,但他知道吳蒙的脾性,看這情勢,越急越脫不了身,他忙拼力壓住怒火,儘力放緩語調:「吳大哥說的是,你們幾位是汴京城的灶神,莫說汴京二十萬人戶,就是宮裡煮口水,也得靠著你們。我怎麼會不知道這厲害?只是我家中出了件火急的事情,得趕緊去辦。我讓內弟今天就守在汴河邊,炭船一到,立刻去給諸位報信。二郎?」

柳二郎忙點點頭。

祝德實三人卻仍盯著馮賽,不想放他走。

馮賽心裡焦急,聲音都有些發顫,卻只能繼續儘力賠笑:「今天天好,諸位若是想去城外哪個園子,隨意選,我讓內弟好生服侍諸位,酒錢也算我賠罪。在下家裡事情真的火急,能否先行一步?」

臧齊不愛說話,這時用喑啞的聲音道:「幾杯酒錢我們還付得起,不勞馮二哥破費。我估計那姓譚的這回恐怕又要扭咱們的腸子,他若真心做歹,我們只好官里見了。到時候你莫要跑了。」

臧齊雖不像吳蒙那麼暴躁,但語氣冷沉沉逼人。馮賽忙道:「這回譚力若真的使怪,我頭一個要拉他去見官,怎麼會跑?諸位想必也知道我,別的馮賽不敢說,但一個『信』字,從前沒有丟過,今後也萬萬不敢丟。只是我家中真的……」

吳蒙又暴聲打斷:「臧二哥說得對!咱們得提防著點,他若再一走,咱們就更連根毛都抓住不了——你不是說讓你這小舅子服侍我們,那好,就讓他陪著!我知道你花了三千四百貫才幫那個『茶奴』脫了妓籍、討到家裡,她的親弟弟你自然要看顧好。就這麼辦!用炭來換你小舅子!」

馮賽聽了一驚,柳二郎更是不由得倒退了半步。

馮賽再賠不出一絲笑:「吳大哥果真信不過我嗎?」

「我萬事不信,只信進到庫里的炭!」

吳蒙說著就伸出粗臂,一把攥住柳二郎的左臂,柳二郎拼力要掙,但吳蒙力氣極大,根本掙不開,柳二郎慌忙望向馮賽。

馮賽忙對祝德實道:「祝老伯,您也不肯信我?」

祝德實有些為難,還沒開口,吳蒙已瞪著眼道:「你不是說炭今天一定送到,怕什麼?我們又不吃你這小舅子的肉。你放心,我會好吃好喝好生看待他,等炭來了,自然會放他回家。」

馮賽正要開口,一眼瞥見一個矮胖的人急匆匆走過,認得是左軍巡使顧震的親隨萬福,馮賽和顧震曾喝過幾次酒,萬福都在場。他剛要招呼萬福,請他來解圍。吳蒙卻已留意到了,瞪著眼壓低聲音:「我看這事最好還是私了。」

馮賽看他目光狠猛,只得把聲音咽了回去。

「萬……」柳二郎卻高聲叫起來,才喊出半個字,臉上已挨了吳蒙重重一巴掌。

「吳大哥,你這是做什麼?」馮賽再忍不住惱怒。

「讓他亂叫喚?那姓譚的專打我的臉,你們也該嘗一嘗!」

「我只是中人,譚力違了約,自該由官府來查斷,吳大哥這麼做,恐怕說不過去,何況內弟與這事並無關聯。祝大伯、臧叔?」馮賽望向兩人。

臧齊冷沉著臉,像是沒聽見;祝德實臉現愧色,卻也不開口。

吳蒙又高聲道:「這時你便想逃罪了?得錢時有你,出了事便逃,我花錢喂你這些牙人做什麼?」

吳蒙說著伸手用力一扯,將柳二郎強拽過去。

「吳大哥!」馮賽忙要去攔。

「見炭還人!你們若再啰唆,便不是一巴掌的事了!」吳蒙一把打開馮賽的手臂,挾著柳二郎轉身大步,向城裡走去。

馮賽知道此人出身無賴,什麼事都做得出,只得停住。

祝德實有些過意不去,卻也只說了句:「馮二哥,我們等你的信兒。」說著,和臧齊一起也轉身離去。

馮賽望著柳二郎文弱身子被吳蒙粗臂強推著,踉蹌前行,只隱約聽見他對吳蒙說:「譚力不送炭,吳大哥應該……」

然而吳蒙隨即揮起左手,作勢又要打,柳二郎自然不敢再多言。兩人身影隨即淹沒於街頭人群中,時隱時現。

馮賽望著他們走遠,心裡一片麻亂,不但手在抖,連牙關都嗑響起來。

虹橋兩邊亂成一團,人們擠擠挨挨、爭爭嚷嚷。

牛車根本走不動,盧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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