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6

第二天上午大約十一點,希蒙夫婦起程前往菲理遊覽。賈克琳·杜貝爾弗,坐在灑店的露台上,看著他們搭乘畫舫離去。她卻未曾留意到,一輛載滿行李的車子駛出了灑店的門,朝著雪萊爾的方向賓士而去。

赫邱里·白羅決定利用午餐前的兩個小時,到酒店對岸的愛勒芬廷島一游。

他來到碼頭。灑店的一艘專用船中已坐著兩個人,白羅踏上船和他們一道。這兩個人彼此都不認識。年輕的一個前天才搭火車來到。他身材高挑,滿頭黑髮,臉龐瘦削,下顎的造型予人善辯的印象。他身穿一條非常骯髒的灰色法蘭絨褲及一件不合時宜的高領馬球裝。另一位是略微矮胖的中年人,一路上一直以流暢而不大標準的英語與白羅交談。那年輕男子卻不加入他們的談話,只是皺眉看看他們,然後背轉過去,讚歎地觀賞努比亞的船夫踮起腳尖,敏捷地操縱船帆。

水面一片平靜,光滑的黑色大石從他們身旁擦過,微風不斷迎面吹來。沒過多久,船在愛勒芬廷泊岸,白羅跟他的新交立即取道博物館。中年人遞過名片,上面印著:該杜·黎希提,考古學家。白羅也回敬自己的名片。兩人一道參觀博物館。那義大利人滔滔不絕地傾吐自己豐富的考古學識。他們這時改用法文交談。

穿法蘭絨長褲的年輕人不時打著呵欠,在博物館裡面繞了一圈就逃到外面去了。

白羅和黎希提先生終於步出博物館。那義大利人興緻勃勃要去參觀古迹,但白羅偶然望見一把嵌綠邊的陽傘掩映在河邊的石頭上,便逃往那個方向。

艾樂頓太太坐在一大石上,身旁放著速寫簿,膝上放著書本。

白羅禮貌地提一提帽子。艾樂頓太太立即跟他談起話來。

「早,」她說。「要把這些討厭的孩子攆開簡直不可能。」

一群黑色的小身體圍繞在她四周,每人都咧口,做著鬼臉,並且伸出乞求的雙手,口齒不清卻滿懷希望地發出「給小費!給小費!」的聲音。

「他們把我磨慘了,」艾樂頓太太不悅地說。「他們在這裡圍觀已經不止兩個鐘頭了――他們一步一步地靠近;我喊一聲『走開』,並且拿傘朝他們揮舞,他們才會散開一下子。然後他們又靠攏來,眼睛盯著,盯著,他們的鼻子也一樣。小孩子除非身子洗乾淨點,態度上守些規矩,否則我不會喜歡。」

她慘然一笑。

白羅自動要替她解圍,依然無效。他們散開了,又出現,再度聚攏。

「只要能讓人清清靜靜,我就會喜歡埃及,」艾樂頓太太說。「事實上你到任何地方都會被一些人糾纏著,不是向你討錢,就是慫恿你買驢子、珠子、或到古老鄉村去探險,或去打野鴨。」

「這實在是很大的不便。」白羅同意道。

他把手帕攤開在石頭上,小心地坐上去。

「令郎今早沒有跟你一道?」

「沒有。我們離開前,他要趕著寄一批信。我們要去第二瀑布區遊覽,你知道。」

「我也要去。」

「噢,那太好了。我正要告訴你:有機會遇見你,令我多麼高興。在馬祖卡的時候,有一位李蕖太太講了很多關於你的奇事。她在游泳時不慎掉了紅寶石戒指,她還說要是你當時在場,一定能替她找回哩。」

「啊,我可不是會潛水的海獅!」

他倆大笑起來。艾樂頓太太接著說:

「今天早上,我從窗子下望,看見你跟希蒙·道爾一起走著。可以告訴我你對他的看法嗎?大家都對他極感興趣哩!」

「哦,真的?」

「一點也不錯。你知道,他跟林娜·黎吉薇的婚事實在大大出人意料之外。一般推測她是要嫁給溫特顯姆伯爵的,誰知突然間卻冒出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希蒙·道爾!」

「夫人,你跟林娜小姐相當熟?」

「不,但我一個侄婦女喬安娜·邵斯伍德跟她卻是挺要好的朋友。」

「哦,是的,我在報上看過這個名字。」白羅沉默了一會,然後繼續說道:「喬安·邵斯伍德小姐是個出名的新聞人物啊!」

「噢,她挺會為自己宣傳。」艾樂頓太太尖快地說道。

「你不喜歡她嗎,夫人?」

「剛才的評語過分點。」艾樂頓太太有點懊悔地說,「你知道,我這個很古板,不大喜歡她。不過,提姆跟她倒很投機。」

「哦,原來如此!」白羅說。

艾樂頓太太匆匆望了他一眼,趕快轉換話題。

「這兒的年輕人真太少了!那位跟包著頭巾的母親一塊兒來的栗發小姐,恐怕是唯一的一個。我留意到你跟她很談得來。我對那孩子也很感興趣哩!」

「為什麼?」

「我替她難過。在多愁善感的年輕時代,大家都是要受許多苦的。我想她內心必定很痛苦。」

「不錯,她的確很不開心,可憐的人兒。」

「提姆和我稱她為『憂鬱的少女』。我幾次嘗試跟她談話,可是每次都遭她冷落。不過,我想這次尼羅河之旅,她也要參加,但願我們的交情多少能夠進展一點。」

「這種事很可能發生。」

「老實說,我這人很容易相處。我對各式各類的人都很感興趣。」她頓了一頓,然後說,「提姆告訴我,那位皮膚黝黑的女郎――名叫杜貝弗的――跟希蒙·道爾訂過婚。他倆一定很尷尬。」白羅同意道。

艾樂頓太太投給他迅速的一瞥。

「聽起來有點荒謬,不過她真嚇了我一跳。她的神態是那麼――極端。」

白羅緩緩地點頭。

「是的,強烈的感情總是令人害怕的。」

「白羅先生,你對一般人也感興趣嗎?或只對罪嫌有興趣?」

「夫人――罪嫌也不離一般人範圍之外哩。」

艾樂頓太太顯然有點詫異。

「你這是指什麼?」

「我是說,有了特殊的動機,任何人都可能犯罪。」

「不同處就在這裡?」

「自然。」

艾樂頓太太遲疑一下――一絲微笑綻開在她臉上。

「甚至我也有可能?」

「夫人,當孩子處於險境時,母親總會表現得不顧一切。」

艾樂頓太太幽幽是說:「我想這是真的――不錯,你說得很對。」

她沉默了一會,然後微笑著說:「我正嘗試替酒店每一個人構想一個合適的犯罪動機。這是個挺有趣的玩意。例如,希蒙·道爾?」

白羅微笑地答道:「簡單,直截了當地行事,沒有半點神秘色彩。」

「那麼會是很容易識破的吧?」

「不錯,他不會有巧妙的安排。」

「林娜呢?」

「會像『愛麗絲夢遊仙境記』中的女王,『把她推出去斬首』。」

「對,那是帝皇的特權!不過多少有些剽竊拿伯的葡萄園(註:Nabothsvineyard拿伯,耶斯列人,亞哈王所羨慕的葡萄園主,因不應所求而被殺。詳見《聖經》列王紀上二十一章)之嫌。至於那危險女郎――賈克琳·杜貝爾弗――她會殺人嗎?」

白羅遲疑了一會,然後疑惑地說:「不錯,我想她會。」

「但你不敢肯定?」

「是的,她令我困惑,這個少女。」

「我不認為潘寧頓先生會殺人,你呢?他看來冷靜、沉實,一點也不會感情衝動。」

「但內心可能壓抑著強烈的感情。」

「是的,我想在這可能。那位包著頭巾、形容可憐的鄂特伯恩太太呢?」

「總是虛榮心在作崇。」

「這也是謀殺的動機?」艾樂頓太太懷疑地問。

「夫人,謀殺的動機有時是很微細的。」

「哪些是最通常的動機,白羅先生?」

「最通常是金錢。這即是說,各種形式的獲得。然後是報復,以及情慾、恐懼、憎恨、利益……」

「白羅先生!」

「哦,不錯,夫人。我曾碰過――譬如說A殺掉B,純粹為了使C受益。政治謀殺通常都屬於這類。某人被認為有害社會文明,因此就被殺掉。這些殺人者忘記了生與死都是上帝安排的。」白羅沉重地說。

「我很高興聽到你這樣說。不過,上帝也選擇了行事的人。」

「夫人,你這想法太危險了。」

艾樂頓太太緩和了語氣,「經過這番談話,白羅先生,我很懷疑這世界上還有活著的人哩!」

她站起來。

「我們得回去了。午餐後就立刻起程。」

抵達碼頭時,他們發現那著馬球裝的年輕男子已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那義大利人則在等待。努比亞船夫揚起帆,他們就啟航了。白羅禮貌地問了問那陌生人。

「埃及有不少奇珍異寶值得觀賞吧?」

那年輕男子把正在抽的一根微微作響的煙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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