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二把手」怪圈 1.「二把手」的悲劇

南宋高宗紹興十年(1140年),金國內部政變,主戰派完顏宗弼(金兀朮)殺掉和議派完顏昌,撕毀宋金和約提兵南下,新一輪的戰爭全面爆發。宋軍最初從一邊倒的主和態勢逐步轉變與金國力分伯仲。在這一年裡宋軍戰績斐然,東京留守劉錡率八字軍取得了順昌大捷,太尉、少保、宣撫使岳飛領導的岳家軍取得了郾城大捷等,金軍騎兵所倚仗的鐵浮屠、拐子馬十損七八。

岳家軍曾一度打到距離開封汴梁僅僅二十公里的朱仙鎮,正當岳家軍士氣正盛之際,朝廷一日連發十二道金牌,岳飛不得已引兵撤退,憤惋泣下,東向拜曰:「十年之力,廢於一旦。」金國大將完顏宗弼對岳少保無計可施,只好放棄汴梁引兵北撤,節骨眼上有一書生攔住他的坐騎說不要走。

完顏宗弼說,岳少保用五百騎兵破我十萬大軍,眼瞅就殺到東京,你讓我拿泥馬守城?這名書生說出了一句千古官場真理:「自古未有權臣在內,而大將能立功於外者,岳少保且不免,況欲成功乎?」(《宋史·岳飛傳》)

完顏宗弼恍然大悟,南宋主戰派宰相張浚、趙鼎相繼下台,還有什麼好怕的呢!繼而派兵將宋軍搶走的州縣全部佔領。

這名書生士人不知姓甚名誰,他看破了官場的玄機,就憑這一句話得個一官半職不成任何問題。此種投機入仕為人所不齒,然而道出了古代官場的真諦。誠然如他所說,官場中有個不成文的潛規則,即是朝廷防止在內的權臣與在外的武將勾結。他們一旦聯手,對皇帝將是嚴重的威脅,搞不好要改旗易幟。政體中的矛盾即在於此,如果在內的權臣與在外的武將不能夠達成統一,將很難使朝廷有所作為。

歷史上有諸多這樣的例子,在外征戰沙場的將領在朝中總有那麼一個強有力的支持者,方能建功立業名垂千古。例如漢武帝時期的名將霍去病,朝中支持他的人是皇帝,有了這樣一個後盾,將領在前方作戰有什麼需要儘管提,朝廷定然為其解決後顧之憂。

北宋神宗年間亦有例子。神宗熙寧年間,西北前線將領熙河路經略安撫使王韶上三篇《平戎策》:「欲取西夏,當先復河湟。」與熙寧變法富國強兵的終極目標不謀而合,坐鎮中央的宰相王安石當即拍板表示支持王韶的戰略計畫。王韶率軍擊潰羌人與西夏的聯軍,收復河、洮、岷、宕、五州,繼而擊潰吐蕃,收復被其侵佔的二十萬平方公里故土,對西夏形成了包圍態勢。歷史上對王韶的功績給予了相當高的肯定,稱「宋幾振矣」。然而好景不長,王安石下台後王韶被貶洪州知州。

幸運的是一個將領下崗了,並不代表朝廷改變了策略,剪除西夏的外延勢力的工作一直進行著,前前後後共計三十餘年,史稱「熙河開邊」。再如明代嘉靖末年東南沿海倭寇泛濫,當時前線負責剿匪的是浙閩總督胡宗憲,嘉靖三十九年以平海盜汪直功加太子太保,升任兵部尚書,幹了兩年下獄了,革職還鄉。

胡總督依附的人是權臣嚴嵩,經過嚴嵩義子趙文華的舉薦,小胡與老嚴兩人建立了聯繫。有了這麼一個後盾,才得以施展平倭寇的偉大抱負。嚴嵩失勢,黨羽被迅速洗刷乾淨,其中自然包括胡宗憲。胡總督下台後,幾經輾轉,戚繼光異軍突起。此際朝中內閣首輔張居正說了算,權臣與武將,兩位有偉大抱負的人一拍即合,聯手打造出大明一派西山千古秀。

以上的例子無外乎說明了武將在外領兵作戰,朝中必須有人支持。在古代中國名將林立,天時地利人和,佔據了各種有利因素方能成為一名成功的名將。如果朝中有人掣肘,政見相左,如岳飛這等英雄悲劇太多太多了。

綜上所述,在古代中國完成一項偉大事業非常不容易,武將甚至地方官想要有所作為,前提是必須朝中有人鼎力相助,否則這活兒沒法干!所以當那名書生這麼一說,老謀深算的完顏宗弼恍然大悟,隨即引兵佔領了被岳飛奪走的城池。岳少保縱然勇猛無敵,可惜他有政治短板,決策層對其並不信任,這就難免導致悲劇。紹興十一年(1041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岳飛以「莫須有」的罪名,被毒死於臨安風波亭。

南宋建立在北宋靖康之亂的基礎上,是動蕩漂流的一個小朝廷。

南宋初年的軍隊大致分為三個組成部分,首先是御營軍,如韓世忠麾下的韓家軍、劉光世的淮西軍、張俊的「花腿軍」,算得上宋高宗的嫡系部隊。其次源自宗澤的東京留守司軍,主要是岳飛領導的岳家軍。再次即是戰功僅次於岳家軍,由吳玠、吳璘兄弟領導的陝西軍團。面對金軍鐵騎,國家正規軍被打散了,後起於民間的軍隊經過戰爭的洗禮紛紛轉正,如王彥領導的八字軍。紹興五年,眾多軍隊都有了正規的番號。這些中興將領們憑藉著戰功步步高升,乃至位極人臣。宋代官制中書省與樞密院合成兩府,掌文、武二柄,樞密使通常由文官兼任,南宋初期因為嚴峻的國際形勢打破了這個常規,武官出人頭地的機會來了。不管怎麼說,他們坐上了那個顯耀而又尷尬的位置——「二把手」!

這一位置在官場中的地位十分特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好坐,來自上峰向下的壓力、來自麾下向上的衝力以及平行的摩擦力,無論橫向與縱向都鑄就了該位置的特殊性,稍有不慎,岳飛即是例子。

岳飛,字鵬舉,河北東路相州湯陰(今河南省安陽市湯陰縣)人,世代務農。相比中興四大將領之一的劉光世,背景與地位著實遜色,人家劉光世從小生長在軍區大院,三十歲左右已經是統率一軍的將領了。

宣和四年,岳飛才應徵入伍。有著在民間流傳甚廣的「岳母刺字」傳統美德故事的岳飛被扔進大理寺詔獄審問,脫光了衣服,背上刺著四個大字——「精忠報國」!

順便提一句,岳飛之孫岳珂著《鄂王行實編年》對此未有記載,只說岳母姚氏深明大義,眼瞅著國破山河在,讓年少有為的兒子從戎報國,然後岳飛追隨南渡的宋高宗去了。岳飛從軍了,一個沒有背景的士兵只能在戰場上真刀真槍博得功名。第一次立功,岳飛打了一次伏擊戰,把相州內盤踞的陶俊、賈進和幹掉,補承信郎一職。

靖康元年(1126年),康王趙構接到宋欽宗趙桓的蠟書,在相州成立了河北兵馬大元帥府,一個過渡的臨時執政政府昭告天下,開始勤王。岳飛當時在相州軍營,受到了河北兵馬副帥宗澤的賞識,認為他「勇智才藝,古良將不能過,然好野戰,非萬全計」。靖康二年四月金軍攻破開封汴梁,「二聖」北狩,蒙塵而去。康王趙構成了漏網之魚,也是宋廷唯一的精神領袖,於是宣布即位,即南宋高宗。岳飛當即給新君上子,大致意思是說社稷有主了,現在咱們研究研究如何北伐之事。子上去後很快得到了批複,越職奪官。岳飛的心情可以理解,只是程序出現了嚴重錯誤,有點兒越級上訪的意思。

岳飛的承信郎在北宋末年武將五十三官階中處於第五十二位,地位相當低,充其量是個副排長。國家生死存亡階段,是戰是和似乎還輪不到你個小排長與皇帝討論。此事件暴露出了岳飛兩個心理狀態,首先是過於急躁,有戰鬥力的兵誰都想到戰場上去耍大刀,畢竟戰場才是戰士真正的舞台。剛剛入伍,血氣方剛,立下了不太大的戰功,似乎有些飄忽,有點熱血灌頂之情緒。其次,不守規矩,這是岳飛給宋高宗的第一印象,不是什麼好印象。本來士卒以武示驕,有著當兵的諸多壞習氣,國家特殊階段,如果軍隊沒了紀律,該如何作戰?那不成了禦敵無方擾民有術的兵匪了嗎?按照規矩,岳飛應該先把子交到上級,然後逐級彙報,最後交到宋高宗手裡。

當時岳飛年少不諳政事,宋高宗即位時只有二十歲,那時候岳飛才十六歲。少年為官允許你犯錯誤,每一次錯誤當要從中汲取經驗,畢竟官路十八彎。

最開始天下大亂,哪有工夫顧及你個低級軍官,免職也就免職了,新朝廷事多,沒人會想起你來。岳飛在家閑不住,進入了河北招討使張所麾下,補修武郎,在五十三官階中處於第四十四位。張所對他十分賞識,很快晉陞為從七品武經郎、任統制,岳飛有了統領軍隊的權力。雖然人數不多,至少有了這個權力,就好像大學文憑似的,甭管你在校學得怎麼樣,找工作時它是敲門磚,沒有它,很可能不會有面試的機會。

岳飛由此成為一名將官,根據組織上的軍事部署,岳飛率領所部編入王彥都統制八字軍部渡河,與前線金軍展開作戰。大軍開到新鄉時,王彥躑躅不前,他見過金軍的戰鬥力。金人不滿萬,滿萬不可敵,金國崛起的初期的確如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滅掉遼國,旋即滅掉北宋。

王彥也是狠角色,不知什麼原因到此犯難,岳飛率領所部與金軍展開鏖戰,幾戰全勝,最後部隊打沒了,岳飛身被十餘創,向王彥要糧食,老王沒給。岳飛率領殘部轉戰於太行山。這個時候岳飛無組織無紀律的毛病又犯了,私自脫離部隊,去了宗澤麾下。

在此次戰役中,岳飛顯然是副手,作為「二把手」的他失敗了。可能在岳飛眼中王彥不算什麼,並不算他的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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