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官是一門技術和學問 7.范仲淹的得意仕途

很多官員深諳此道,為了仕途的晉陞刻意樹立形象,然而范仲淹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不知不覺地樹立了自己的官場形象。范仲淹,蘇州吳縣(今江蘇省蘇州市)人,兩歲沒爹,身世孤苦,母親改嫁朱氏,長大之後母親告訴了他身世,他泣別母親,就讀南京應天府,通過非常刻苦的學習,於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乙卯科高中進士,時年二十七歲。范仲淹是武則天統治時期宰相范履冰之後,幾百年後這名片已然失去了光環,所以范仲淹就是寒士。中進士後,范仲淹的故事不脛而走,遂恢複本姓,迎養母親,這樣一來導致了名聲大盛。無疑他成了那一屆受關注度最高的舉子,人們對他的濃厚興趣甚至超過了新科狀元。

范仲淹入仕後歷任泰州西溪鹽稅、理寺丞、楚州糧料院等官職,在仕途上升階段遭遇了官場中的尷尬,母親去世了,按照規定須守喪丁憂。剛剛樹立起來的良好道德形象忽然之間大廈將傾,三年,在漫長的人生里不算長,在官場里卻是個漫長的過程,因為多數人無法預知三年後的政治環境是什麼樣子。嚴格地說范仲淹剛剛樹立起一半的形象,道德管制的社會下官員樹立道德典型那是必需的,道德形象是官員的必備形象,多數是將道德與政績等方面有機地結合起來,形成一個全新的形象。歷任工作中可見,范仲淹政績一般,沒有曾公亮、王安石等人出類拔萃。恰好有這麼一個機會,范仲淹決定劍走偏鋒。

什麼機會呢?南京應天府知府晏殊為當地的應天府學院四處尋找講師,三找兩找找到了范仲淹頭上。他是應天府書院畢業的,又在朝為官,目前守喪在家,當講師有點低了,當校長完全可以勝任。范仲淹非常樂意,於是晏殊聘請他為應天府書院校長。萬不可小瞧了一個書院的校長,這裡面有十分強大的政治關係網路。

官場朋黨網路的組成無外乎同窗、同事、同鄉、同年、師生、乾親、幕僚等幾種關係,其中師生的關係最為密切而廣泛。這個可以想像到,譬如同窗,一個班級就那麼幾個人,未必所有人都能夠考中進士,所以這個關係尚可。同鄉更不用說了,一個地方的人零星有那麼幾個同朝為官的。官員來自五湖四海,不可能一個單位呼啦全來自江西,另一個單位全來自山東,恰因為同鄉為官者略少,所以官員通常有鄉愁情結,一旦有機會就會考慮提攜同鄉。同年即是同一年中舉的,類似今天高校畢業的同一屆,關係相對同窗、同鄉較為疏遠,但經常會提攜。乾親更不用講了,逢場作戲耳,不知道有多少官員因為「乾爹」犯事兒的。

范仲淹接受了晏殊的聘請,一方面三年守孝確實沒事兒干閑得慌,另一方面范仲淹認清了形勢,意識到了學術領袖的價值所在。應天府書院的前身是南都學舍,位於今商丘市睢陽區,所以又叫睢陽學舍,創始人是五代十國時期的後晉楊愨。最初規模不大,就一輔導班的規模,在第二代校長戚同文的努力下,得以發揚光大。其時宋王朝剛剛建立,朝廷急缺人才,從睢陽學捨出去的學生考中進士者多達五六十人,如兵部侍郎許驤、光祿大夫陳象輿、河北轉運使滕涉等。因為升學率非常之高,於是睢陽學舍成了學子心中的聖地,一時間不遠千里趕來求學的趨之若鶩。隨著戚同文的去世,睢陽學舍曾一度關閉,當地人曹誠慷慨解囊,向學校投資三百萬貫,擴建校舍150間,藏書1500卷,以戚同文孫戚舜賓為校長,戚同文兒子戚維、曹誠為講師,廣招學生。曹誠將此事上報州府,官方給予承認,更名為南京應天府書院,就在這一時期,范仲淹前來求學。

宋代有四大書院,它們是後來官場重要政治力量的來源,因為書院的不同漸漸形成了不同的學術門派,從而形成了不同的政治派別。四大書院分別是:南京應天府書院,范仲淹倡導儒學復興,這裡形成了高平學派,主要代表人物有戚同文、許驤、陳象輿、范仲淹、韓琦、富弼、張方平、張載(理學「關學」創始人)、范純佑、范純仁、李覯、歐陽修、曾鞏、周敦頤(理學開山鼻祖、濂溪學派創始人)等,眾多人物中隨便叫出一個,皆名噪一時;嵩陽書院,建校時間比較長,歷史悠久,南北朝北魏龐士曾創辦,主要代表人物有司馬光、韓維、呂晦等;嶽麓書院,即今天的湖南大學的前身,這裡產生了《宋論》的作者、明末著名思想家王夫之老先生;白鹿洞書院,理學集大成者朱熹重建學校在此講學,民族英雄文天祥從這裡畢業。宋時書院多為民辦,朝廷為了加強控制,通過對書院進行撥款、賜額等手段,將民辦書院變為半官辦形式。書院就像學校一樣,哪所大學不出兩個封疆大吏,所以這是一股不可小覷的政治力量。

范仲淹再次執教,有三位學生非常著名,胡瑗、孫復、石介,這三個人在應天府書院或學習或交流,總之與范仲淹交集不淺。此三人是宋儒學復興的「理學三先生」,元老級人物,真正在學術復興方面做的工作與成績遠超過了先導范仲淹。如胡瑗是安定學派掌門人,該學派代表人物有程頤、劉彝、陳舜俞、周穎、錢公輔、楊適等。孫復、石介是泰山學派總瓢把子,代表人物有文彥博、姜潛、梁燾、晁說之、祖無擇等。掌門人在給這些學子們講課的時候,必然有意或者無意地提到導師範仲淹。范仲淹經過三人之口間接向廣大學子宣傳了形象,日後學子入仕湊巧碰到了范校長,誰不給個面子啊!

錢穆先生在《國史大綱·兩宋之部》中提到,「在『斷畫粥』的苦況下,而感到一種應以天下為己任的意識,這顯然是一種精神上的自覺。然而這並不是范仲淹個人的精神無端感覺到此,這已是一種時代的精神,早已隱藏在同時人的心中,而為范仲淹正式呼喚出來。」范仲淹的偉大之處在於喊出了時代口號,扛起了儒學復興的一面旗幟,也恰恰在這裡宋代的官場形成了「講原則、無方法」特點,口號喊得山響,實際沒什麼作為。喊假大空的口號漸漸成官員必備演技之一,講的時候熱血沸騰,其實毫無營養。

范仲淹母喪結束回到朝廷,很快發現了一個官場漏洞,這個漏洞就是「建言」,給領導提意見,有用的也說,沒用的也說,總之目的只有一個,讓領導記住自己。宋仁宗即位時十二歲,由章獻太后劉氏攝政。這是晏殊提出來的,晏殊害怕真宗朝元老大權獨攬,想出了這麼一個權宜之策。范仲淹能夠回到朝廷任秘閣校理是晏殊舉薦的。劉太后過生日時,晏殊為了拍太后的馬屁,攛掇皇帝率領百官獻壽於庭。朝中只有范仲淹一人反對,他說「奉親於內,自有家人禮」,皇帝給皇太后過生日自然有家庭禮儀,百官給她老人家過壽成何體統?百官隸屬朝廷,當有朝廷的禮儀,這是兩碼事兒。晏殊將范仲淹一頓痛罵,你這不是不識好歹嗎,你自己怎麼回京的不清楚嗎?我提議給太后過壽,你給我拆台,有誰幹的也沒你去干這事兒的啊!范仲淹反而振振有詞地說,我是堅持原則,這麼做不怕得罪您,反而為您考慮,因為您舉薦了我,反駁得晏殊慚無以應(《涑水紀聞》)。單單從這一點來看范仲淹對時局的判斷非常準確,晏殊反而還在走老路。當時提出劉太后攝政是為了防止朝臣大權獨攬,如今真宗朝那些個官員死的死,貶的貶,完全改頭換面了,並且宋仁宗春秋正盛,已經長大了,具備了執政能力,反觀劉太后七老八十,說不定哪天咽氣,獻媚於她有什麼發展?於是范仲淹上疏,請求劉太后還政於宋仁宗,結果可想而知了。

范仲淹的子未得到批複,他自己主動尋求下地方工作,這是范仲淹的聰明之處。因為劉太后勢力還很大,留在京城難免被黑,與其被整不如主動下地方。范仲淹通判河中府,下了地方依舊不忘與未來的新君取得聯繫。當時,營建洪福院,木材從陝西運取。范仲淹上了一子,說這不是「太平之政」,請求立刻停建。宋仁宗看過後,雖然范仲淹提的建議不現實,但「以為忠」,這時候宋仁宗記住了范仲淹。以至於在宋夏戰爭時期,范仲淹犯了「通敵」之罪,仁宗都沒有過多追究。打這以後范仲淹經常給皇帝上子,無論可行與否,核心內容無非是國家大政方針,帶著一種表演性質給領導提意見。這就使得他在領導心中有了一席之地,等領導扶正,他的春天也就來了。

果不其然,劉太后沒讓大家等得太久,宋仁宗執政,召范仲淹回京為右司諫。這個官職不大,但是政治地位特殊。右司諫,工作單位屬諫院。宋仁宗天聖元年(1023年)在真宗朝諫官的基礎上設置諫院,形成了一個獨立部門,「掌諷諭規諫,凡朝廷闕失,大事廷諍,小事論奏」。諫院與御史台的工作差不多,只是對象不同,御史台抓百官風氣,諫院是專門給皇帝提意見的,類似領導的專屬顧問,月薪三十貫,春、冬絹各十三匹。

職位雖然不高,但我們清楚地知道這是暫時的,右司諫不過是范仲淹仕途的起步而已。因為營建洪福院,范仲淹上了子,宋仁宗給他的評價是「以為忠」,建言朝廷不要大興土木與忠心有什麼關係?問題就在這裡。蓋因范仲淹冒著仕途被貶的危險,給未來的老闆爭過面子。結果當然失敗了,甭管什麼結果,范仲淹犧牲了仕途,在新老闆心裡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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