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當官是一門技術和學問 2.「裝糊塗」是一門藝術

圍繞趙光義即位最濃墨重彩的莫過於「斧聲燭影」。《涑水紀聞》載,開寶九年(976年)十月十九日夜,趙匡胤召晉王趙光義進宮飲酒,哥倆兒喝點,憶往昔崢嶸歲月稠。當時,趙匡胤身體欠佳,喝多了,就躺下休息。趙光義屏退左右,獨自照料哥哥。俄而,陰霾四起,雪雹驟降。兄弟倆不知道聊什麼,遠遠地只見兩人影子投射在帳篷上,手舞足蹈的,唯聽趙匡胤以鐵斧戳雪說,好做好做!意思說你好好乾吧!我睡覺了!然後趙匡胤一覺未醒,當夜駕崩。時宋皇后見太祖駕崩,急命心腹宦官王繼恩召第四子秦王趙德芳進宮,準備繼承大統。沒想到這個王繼恩早被趙光義收買了,所以直接去叫了趙光義。宋皇后問,德芳來了嗎?王繼恩說晉王來了!宋皇后見趙光義已到,大吃一驚,心知木已成舟,垂死掙扎無益,忙改口說,我母子性命,皆托於官家。

「官家」是宋代對皇帝的特有稱謂。許多宋代歷史劇,動不動就管皇帝叫「皇上」是不對的,叫「陛下」還情有可原。同樣皇帝稱呼大臣叫「愛卿」,也是不對的。宋代的「愛卿」是對妓女的稱呼,皇帝稱呼大臣基本叫法是姓後加個「卿」字,如包拯就叫「包卿」,沒有「包愛卿」這一說。此外,尚有一些特殊叫法,如宋真宗稱呼老宰相呂誨,不叫「呂卿」,叫「小子」。他本人是天子,稱呼呂誨為「小子」,足見對呂誨的尊重。言歸正傳,據《湘山野錄》記載,宋真宗酒量喝遍群臣無敵手,時任翰林侍讀的李仲容也能喝,兩人棋逢對手,非要一決高下。小杯喝不過癮,直接換大酒器。李仲容喝了數十杯,幾個回合下來,明顯感覺宋真宗不是他對手,點到為止吧!總不能把萬歲喝得鑽桌子底下耍猴拳吧。李仲容就說喝不下去了,官家把酒器撤下去吧!宋真宗忽然問,李卿為啥管天子叫「官家」?李仲容擔任翰林侍讀,相當於皇家講師,肚子里沒墨水幹不了。李仲容解釋說,三國時期曹魏重臣蔣濟撰寫的《萬機論》有雲「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三皇五帝之德兼而有之,那就是「官家」,即天子。對這一解釋宋真宗非常滿意地說,正所謂君臣千載遇。李仲容對曰,臣唯有忠孝一生心。打那以後,「官家」即是宋代皇帝專有稱謂。

宋皇后對晉王趙光義口稱「官家」,即是承認了他是皇位繼承人,想來趙光義在京城的勢力一時無兩。於是趙光義答曰,共保富貴,不用擔心。開寶九年二十一日晨,趙光義即帝位,改元太平興國。當時,趙匡胤與趙光義談話時無第三人在場,遂留下了一樁千古懸案。司馬光的《涑水紀聞》裡面是這麼說的,到了文瑩的《湘山野錄》里又變成了趙光義不在場的說法。正史裡面只說趙匡胤駕崩後趙光義即位,個中細節沒有披露,所以是非真假尚難定論。

趙光義登基後,迅速剷除了威脅帝位的大侄子滕王趙德秀、二侄子燕王趙德昭、四侄子秦王趙德芳。有句成語叫欲蓋彌彰,說的就是趙光義的當時處境。滿朝文武本對趙三胖子當皇帝持懷疑態度,短時間內太祖趙匡胤的三個兒子先後死亡,此地無銀三百兩太過明顯了。為了挽救輿論上的頹勢,趙光義只能做一場政治秀,平衡輿論的壓力。當時被罷相的趙普猜透聖意,看準了機會,給趙光義支了一招,兩人自編自導自演了一場疑竇叢生的政治秀,也就是「金匱之盟」。簡言之,據說在建隆二年(961年)的時候杜太后病重,太祖趙匡胤侍奉湯藥,不離左右,娘倆閑著話家常,談著談著談到了後周亡國,杜太后問他,知道你怎麼得到的天下嗎?趙匡胤洗耳恭聽。杜太后說全因為後周皇帝太過年幼,假如有年長的君王嗣位,你認為你還有機會嗎?所以要記住,你死後要將帝位傳給你三弟,先傳光義,再傳光美,由年長君王治理天下。如此方能確保江山長治久安。杜太后遂命她最信得過的趙普將方才對話的內容記下,寫成誓書,藏在金柜子當中。

金匱之盟後世學者多有存疑,譬如宋史學家鄧廣銘、張蔭麟等論證金匱之盟為虛構的產物,即便有,也存在諸多漏洞。按照金匱之盟的說法,不要傳位給幼主,趙匡胤駕崩時,燕王趙德昭春秋正盛,年富力強,二十多歲了,完全有能力繼承帝位。金匱之盟的真偽不是重點,重點是趙光義通過這場政治秀達到了平衡輿論的目的,解釋了繼承帝位的合法性。趙普因此立一等功一次,不久後再次拜相。這則小故事說明趙光義從最開始就深諳演戲的強大作用,當然他最擅長的演技是假裝糊塗。宋太宗趙光義在提拔呂端為相時,同僚說呂端糊塗不可勝任,趙光義說呂端小事糊塗,大事不糊塗,足見「糊塗」是官場重要處事準則,也是領導高官必須具備的演技之一,這方面宋太宗做得技高一籌。

宋太宗初嗣位,就想該通過什麼讓朝野內外震服,這種服氣不單純是利益關係,而是那種打心眼裡明白新上來的領導不好糊弄。正巧開封街頭有一惡丐,非常討人厭的那種,要錢不給就站人家門前破口大罵,啥難聽罵啥。某天惡丐出來工作,站在一店前開展要錢業務。店老闆態度非常好,笑臉相迎,也服軟了,說店小利薄,今天還沒開張呢,沒有先往外送錢的道理,不吉利。惡丐不依不饒,不給老子錢就罵,擺出一副臭無賴的嘴臉,不拿錢了事甭想開張。惡丐這一鬧騰,引得眾多不明真相的群眾前來圍觀,正當這時人群中閃出一條大漢,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寒光一閃,惡丐人頭落地。就在大家驚詫間,大漢扔下刀,轉瞬消失。發生了命案,開封府開始抓捕,由於行動緩慢,沒抓到。趙光義詢問抓捕犯罪嫌疑人之事,開封府尹只得說正在追查。由於皇帝給的壓力,案件很快破獲,開封府上報稱「案犯已擒,實為店主怒殺惡丐」。趙光義就問真的審完了嗎?府尹非常肯定地說案件已然破獲。趙光義把刀鞘往地上一扔,當著府尹的面把兇器往刀鞘里一插,嚴絲合縫。開封府尹頓時慌了,敢情這是皇帝自導自演的一場戲。趙光義沉聲說,就你們這麼辦案,豈非要枉殺無辜(《鐵圍山叢談》)。

皇帝導演的殺惡丐,旨在警告群臣不要欺上瞞下。這場戲有著很深的政治目的,一來讓群臣認識到了新帝的洞察秋毫,二來傳遞給文武百官一個信號,新上來的皇帝不糊塗,以後做事別玩手段。這幕街頭劇與趙光義金匱之盟的政治秀相比,無論在難度、技術、參演人員等諸多方面相去甚遠,但是達到了敲山震虎的政治目的。作為領導者必須懂得如何去導演一場戲,明白演技的重要性。有時候需要親力親為,有時候甚至要扮演客串,哪怕演個冤大頭,只要能夠達到目的,演什麼無所謂。

《丁晉公談錄》記載,宋太宗執政時後宮管理較為混亂,宮女經常私自翻牆外出,一直得不到有效的解決。有個倒霉的宮女翻牆外出時被逮住了,宋太宗猶豫不決,到底殺還是不殺?皇宮門衛一個叫劉承規的說此人不可留,官家若放了她,便是縱容宮女,所以必殺之,容臣取其心肝來。趙光義深以為然。不一會兒,劉承規取來了一副心肝,眾宮女見狀嚇得大哭,自此宮內紀律肅然。劉承規因此升為皇城司,宮廷保安隊大隊長。劉承規在太祖朝為黃門小底,一名普通的皇宮門衛,宮裡人都管他叫劉七,地位低下,身份卑微,他們經常有雜活,比如數珍珠,由侍帝的高級宮女看著,別的黃門小底趁宮女如廁的工夫順一顆藏於衣帶間,但是劉承規沒幹過。他心眼比較好使,太宗時宮廷紀律出現了問題,恰好有這麼個機會,於是他演了一把。劉承規取的是一副豬的心肝,把那名犯錯宮女安排在尼姑庵,事後送出,遠嫁他鄉。

劉承規與宋太宗兩人其實都在演戲,彼此心照不宣罷了,劉承規假戲真做明著演,趙光義真戲假作虛著演。劉承規通過「欺騙」皇帝和眾宮女,以不傷人為原則,徹底整肅宮廷紀律問題。無論出發點和目的都是好的,這種方法達到了比較滿意的效果。要知道趙光義行伍出身,上過戰場殺過人的主兒,如果連人與豬的心肝脾肺都分不清楚,這些年的刀光劍影算是白混了。另外,在劉承規建議的時候,趙光義完全可以把那名犯錯的宮女當著所有宮女的面當眾屍解,那樣效果將會更為震撼,則不需要劉承規多此一舉了。之所以趙光義不點透,甘當冤大頭,全因為他與劉承規君臣配合演了雙簧,目的是解決宮廷紀律的實質性問題。由此可見,領導演什麼不重要,配合演出能否解決問題才是問題的關鍵。

宋太宗在與大臣相處時,體現的領導藝術特徵也是裝糊塗。看來每位皇帝的領導方式皆有獨門絕技,並且做得到位,演得逼真。宋太祖好嚇唬人,宋太宗好裝糊塗,宋真宗和宋仁宗好哭,動不動就哭一場。且說宋太宗有一次與孔守正、王榮兩位大臣在御花園飲酒。孔、王兩人陪著陪著喝多了,一喝高嘴巴沒把門的,這是很多嗜酒如命的人的通病。喝多了的二人因為爭誰的功勞大,專註這件事,忘了皇帝在身邊,把老闆冷落一旁。趙光義獨自吃酒,看著兩個醉鬼一爭高低,直到兩人喝醉了才把他們送回府邸。

當時有人看不慣,對趙光義建言,兩人大不敬,太不像話了,當治其罪。趙光義笑而不答。孔、王兩人醒酒後怕,也不知道喝多了說了什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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