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新官上任的機會與陷阱 5.癖好與特長——「一招鮮,吃遍天」

宋代的名相們各有所好,如趙普好貪、呂蒙正吃雞舌、張齊賢健啖、呂端常糊塗、寇準能喝酒、丁謂愛祥瑞、晏殊寫小調、范仲淹善作秀等等。官員的特長或癖好,某種程度上詮釋了他的形象,其他官員如與之建立關係或維護關係,必須投其所好。了解領導的癖好使得官員能夠很快找到突破口,先與人家搭上話,之後有什麼需求那就相對簡單了。

《三朝北盟會編》載,荊湖南路轉運判官韓之純,放浪形骸,經常眠花宿柳,以浪子自居,官員守則之類的條例在他眼裡就是廢紙一張。韓大員有文身,官員畢竟不是宋江那等山大王,文身多少有些不倫不類。仔細考究起來這是個人愛好,平時裹在衣服裡面誰也看不見,無傷大雅。韓大員一喝多了就向他人展示自己的文身,仔細一看,竟是春宮圖。

韓之純與鄂州的王訓往來十分密切。王訓是一名官員,長期作姦犯科,靠賣私酒過活,這是他的一筆灰色收入。酒在宋代屬於禁榷商品,禁止民間買賣,由官方壟斷。前文提到的曾公亮因強買民田事件貶官監湖州酒務,即是朝廷設在地方的禁榷商管理機構。北宋末年全國有203種酒,開封王公貴族佔27種,開封府佔28種,最好的酒是內庫法酒,天下第一,僅存皇宮。正店(大酒樓)或腳店(小酒肆)需向官方買酒麴,然後釀造酒水出售,朝廷根據銷售酒水多少抽稅。

王訓家裡設了「關節塌坊」,沒有比官道里的人更了解官道的,王訓深諳官場之道,他清楚投其所好的作用。王訓讓妻女婢妾結識本省大員,經常邀請他們來「關節塌坊」做客,所來的官員諸如轉運使、轉運判等,最低級別的也得是鄂州知州。當地的老百姓稱王訓家的「關節塌坊」為「淫窟」,你就知道這個地方是幹什麼的了。大家算得上各取所需,王訓需要轉運使等罩著他賣私酒,他用賣私酒掙來的錢供官老爺們嫖娼消費。建立了一種「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利益關係,由此可見私酒不單單是王訓的財富,而是大家的共同利益。前面因為韓之純大員有「嬉遊娼家」的癖好,王訓通過這一點很快把其他大員拉下水。王訓的「關節塌坊」正中韓之純下懷,對他來說完全屬於投其所好,其他官員如果不好這口怎麼辦呢?王訓明白,如果上級沒有癖好則可以培養癖好,使之上癮不能擺脫,從而讓他們加入到利益團體中來。癖好與特長旨在「下對上」建立或維護關係,毫無特長的武將党進,如何培養自己的「特長」,從而達到維護上下關係的目的?

党進是跟著宋太祖趙匡胤打天下的一員武將,作戰勇武,可惜目不識丁,文盲一個,不知道自己統率多少人馬。皇帝一旦問起如何是好?党進想出一轍,將所率各隊人馬數字寫在他的隨身武器大棒子上。某次,趙匡胤問他,你統領的禁軍有多少人?党進看著大棒子愣是一個字不認識,支吾了半晌,沒答上來。情急之下,党進舞動大棒子說,全在這上面。趙匡胤就笑了(《事實類苑》)。還有一次,朝廷派党進去防秋 ,按照慣例,辭別之日須在宮廷側門向皇帝致辭,說些保家衛國等表決心的話,邊臣武將則不必,接到指令,帶著禁軍直接去就行了。指派防秋的文官多為進士出身,文化水平很高。文盲大老粗的党進非要說兩句,於是吏員給笏上寫了一段官樣溢美之詞。党進讀幾遍,覺得可以去面聖了。哪知見到趙匡胤,一緊張全給忘了。党進口無遮攔地冒出了兩句:「臣聞上古其風朴略,願官家好將息。」這兩句話驢唇對不上馬嘴,「古風朴略」與「皇帝好好休息」毫無關係,邏輯上出現了錯誤。此言一出,笑得兩旁侍衛直捂嘴。屬下就問党進為什麼要念那兩句。党進解釋說,你們哪裡知道,我經常見那幫士大夫愛掉書袋轉詞,我轉一句是讓官家知道我也讀書了(《玉壺清話》)。

趙匡胤算得上文武雙全,經常責令宰相趙普多讀書。領導給宰相上課,經常提倡的,下面的人要潛移默化地照做,不會也得做。党進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太難為他了,在他身上還發生了一個故事,同樣說明了維護領導癖好的重要性。党進見不得養寵物,但凡市井間有買雞鴨鵝喂鷹鷂的,一律抓起來。党進說,尚不能買肉供父母,反以飼禽乎?忽一日,党進見一個養馬的養鷹,就讓把鷹放生了。養馬的低聲回答他,這是晉王讓養的。晉王也就是趙光義,時任知開封府事,他有養鷹的嗜好。党進一聽急忙換了一副嘴臉,直接跑肉鋪買了幾斤肉,鄭重告誡那人說,好生養著,無使為貓狗所傷(《事實類苑》)。

建立和維護與創業和守業相同,它是兩個過程的轉變,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先有前者才能有後者。先要通過上峰給外界的形象泄露出的信息找到某一點與之建立關係,然而才涉及維護層次。常言道「創業難,守業更難」,將這句話翻譯成官場語言是「建立關係容易,維護難」。與上峰關係未建立,也就談不上維護,所以維護要在關係建立的基礎上。時間上,維護顯然要比建立花費得更久、更多,有的時候甚至需要用一輩子保持與上峰的微妙關係,譬如太宗時的宰相李昉。

李昉參與編撰了《舊五代史》,主編《太平御覽》、《太平廣記》、《文苑英華》三部類書(相當於今日的百科全書)。其中《太平御覽》全書1000卷,《太平廣記》全書500卷,《文苑英華》全書1000卷,皆卷帙浩繁之作,因此死後謚「文正」。李昉經過了六年的時間,完成了當時世界上最龐大的百科全書《太平類編》的編纂工作,宋太宗每天看三卷,用了一年的時間讀完,賜名為《太平御覽》,成語「開卷有益」即由此而來。

李昉於太平興國八年(983年)拜相,到至道二年(996年),前後為相十三年。宋代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參知政事屬於宰執,宰相位置上並非一家獨大,而是設置多人分相權,削弱相權與皇權的對抗。基於此,宰相同台執政,經常輪換的情況很多。諸如太宗時宰相張齊賢執政21年、呂端6年、宋琪2年、沈義倫4年、盧多遜7年、薛居正18年,趙普與呂蒙正三起三落時間較長,與其他宰相相比李昉的特長在於編撰文史方面,政績較弱,兩度為相,前後斷斷續續十三年。

《玉壺清話》載,一次春節期間宋太宗於干元門樓觀燈,忽然想起了退休在家的李昉,急召至。太宗賜坐,又取御樽親自給他酌酒一杯,李昉不勝惶恐。良久,趙光義嘆曰,李愛卿可謂善人君子,服侍朕二十年,兩在相位,沒幹過傷天害理之事,其他宰相就不好說了,然後君臣二人共飲一杯蹉跎的歲月之酒。兩人閑聊,聊到平日藩邸唱和之事,聊你在家都看什麼書,吟詠什麼詩句。只見李昉恭恭敬敬避席,一口氣背了宋太宗七十餘首詩,一字不差。

趙光義驚嘆道,你如何記得這麼清楚?李昉解釋說,他每天早上洗漱前要坐在道室焚香誦詩,每日背誦一首官家的詩,長年累月下來瞭然於胸。李昉作為當時的大學者對詩歌頗有研究,其實趙光義的詩作寫得挺一般,在臣子眼裡卻變作金科玉律,遠比聖賢書聖賢。趙光義聽後非常高興,力邀他寫一首。李昉以不善書法婉拒了,但這並未掃了宋太宗的興,當即「以六品正官與之」。此時的李昉已致仕,開在職時一半的俸祿,以七老八十的年紀退休返聘,餘熱散盡,根本幹不了工作,所以這個「正六品官」等於變相給李昉的賞賜。正六品官相當於太學博士,月俸二十貫。值得一提的是李昉的特長與清代貪官和的同出一轍,和的書法「酷似御筆」從而「因人廢字」,和的字模仿乾隆,筆法師從王羲之,兩人的字寫得極為相似,這或許是和屹立多年不倒的一個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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