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寧在朝廷,不下地方 8.流血的仕途免不了流血的饋贈

仁宗皇年間,宰相宋庠在任期間毫無建樹,不承想衙內犯事兒被包拯抓住把柄,彈劾罷相,下了地方工作。宋庠知揚州,送行的人寥寥無幾。宋庠很鬱悶,大家不說是同事那也算是文友,宋庠與弟弟宋祁時稱「二宋」,僅次於文壇領袖歐陽修、梅堯臣、蘇舜欽等人,大小算個腕兒。於是他給梅堯臣送去了兩隻大鵝,希望得到他的回贈,上路心裡也有個平衡。

梅堯臣一直在地方工作,五十歲時始得仁宗召試,賜同進士出身,授國子監直講,名頭響亮,但不是實權官職。在京城過得比較清苦,喝酒狎妓通常是歐陽修埋單。收到前宰相給的大鵝,梅堯臣沒什麼可回贈的,來了文人那一套——贈詩:「昔居鳳池上,曾食鳳池萍。乞與江湖走,從教養素翎。不同王逸少,辛苦寫黃庭。」把前宰相一通埋汰,惹得宋庠老大不高興。

文人士大夫之間贈詩,屬於應情應景必須要會的一套,否則你就不是士大夫,同事們會瞧不起你的。士大夫說來話長,簡言之讀書人稱為「士」,歲數大了就叫「老儒」。光讀書沒做過官,只能叫「士人」。做過官沒讀過聖賢書的如武官、醫官,也不叫士大夫。得是既讀書又做官又有一定的文學造詣與政績的,才是名至實歸的士大夫。中國文學史上著名的「唐宋八大家」,全是士大夫出身,讀過書、做過官、文學造詣深厚、有一定政績。

宋代最著名的士大夫互贈詩,應屬歐陽修與王安石。歐陽修年長王安石十四歲,歐陽修為文壇領袖之際,王安石剛剛嶄露頭角,兩人神交十餘年,仁宗皇年終於在京城見了面。時年四十七歲的歐陽修無法掩飾對後生王安石的欣賞,宴會上詩興大發,當即寫下《贈王介甫》,詩云:「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憐心尚在,後來誰與子爭先。」王安石答贈《奉酬永叔見贈》:「欲傳道義心雖壯,強學文章力已窮。他日若能窺孟子,終身何敢望韓公。」這是兩位文壇泰斗的一次面對面碰撞。贈詩如同兩個業務員見面互贈名片,只是表面的東西。當然有的士大夫詩文寫得非常好,趕上個年節假日能充當金銀細軟贈送給同事或領導,如真宗咸平三年(1000年)進士許洞就干過「賣詩」的事兒。

許洞文武雙全,可惜一生仕途落拓,僅做到了烏江主簿的低微位置。許洞喜歡喝酒,欠了一屁股酒債沒錢還。酒家催債,許洞說再賒幾斤,而後喝得酩酊大醉,提筆在牆壁上寫下數百言詩句。不明真相圍觀的群眾驚呼有才,就有人出錢買他的詩文。許洞當即賣了詩文,還了店家的酒錢。許洞有個外甥名氣很大,就是北宋著名科學家、研究宋史的重要資料《夢溪筆談》的作者沈括。宋仁宗景年間,范仲淹、尹洙、歐陽修、余靖等人被誣為「朋黨」坐貶,這場政治鬥爭意義深遠,少壯派向老宰相呂夷簡發起進攻,但終究不是對手,四人被貶出京。其時著名書法家蔡襄為四人鳴不平,寫了一首《不肖詩》,人人爭相傳寫。書商發現了這一商機,竟然把蔡襄的詩刻印成書投向市場,具體掙了多少錢不清楚,但「頗獲厚利」,應該不在少數(《澠水燕談錄》)。

贈詩文屬於士大夫之間的一種關係交流,算是「雅賄」的一種。尤其文壇上有一定名望和造詣的官員,寫得好的確價值千金,省了不少人情錢。趕上哪位領導擺壽宴,直接送詩了事。沒有文學才能的人,想要維護或與領導建立關係,只好大出血了。

《歸田錄》載呂蒙正為相時,有個士人向他獻禮,想走後門求得一官半職。士人獻上古玩,是面鏡子,相當神奇,據說能照兩百里,反射面和映照面十分廣闊。故事中未提到鏡子價值幾何,推想應不菲。宋代的銅鏡以消耗多少銅計算,每兩銅400文。從出土的宋代銅鏡來看,手掌大小的鏡子重在300克左右,大一點的三斤左右。士人給的銅鏡是古玩,所以價值自然比其他銅鏡高,可能是他的傳家寶,拿出來換個仕途明朗。沒想到被呂蒙正拒絕了,他說我臉不過碟子那麼大,這鏡子能照兩百里,給我有何用?

宋仁宗時還有給大員送禮失敗的,《夢溪筆談》載孫甫官至刑部郎中、天章閣待制、河北轉運使。有人給孫長官送禮,一個硯台,價值三十貫。孫甫就問什麼硯台這麼貴,送禮的說硯台以石質潤澤為上品,這硯台呵口氣就有水流出來。孫長官當即說道,一天呵出一擔水,也不過才值三個大錢,我要它有什麼用?孫長官以幽默詼諧的方式拒收了禮物。當時普通硯台的市場價在百文左右,相比其他硯台,送給孫甫的不算貴,一千貫的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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