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出個黎明 第二章 「張無忌」與「楊不悔」

1936年12月4日,蔣介石只帶少量隨員再度來到西安,親自督戰。「行營」設於西安以東三十公里的臨潼華清池。

西安城內以楊虎城的駐軍為主,西安附近地帶主要是東北軍在負責,都不在蔣介石的控制範圍之內,而且楊虎城和張學良還有嚴重的「通共」嫌疑,但他為何還是敢來呢?

一方面,蔣介石本就是一個敢於冒險的人,一生屢履險地。

另一方面,在當時,出於「合縱」制衡蔣介石的目的,李宗仁、白崇禧、閻錫山,甚至包括二十九軍的宋哲元在內的地方軍閥,都曾搶著派代表到陝甘寧蘇區,要與紅軍訂立「不打內戰,一致對外」的協定。所以地方軍閥想與紅軍合作差不多是一個公開的秘密,蔣介石也見怪不怪了。

再一方面,蔣介石對把弟張學良有信心,他認為對方性格雖衝動但也直爽,講義氣,容易把握。至於楊虎城忠不忠於他,蔣介石並不看重。不僅因為楊虎城沒有張學良的地位、實力和影響力,也因為他從來就沒有信任過楊虎城,像他選擇入駐西安城外的華清池而不是西安城內,就有不相信楊虎城的因素在內。

總之,蔣介石認為只要張學良不出問題,自己的安全就不會出問題。然而,恰恰是張學良出了問題。

實際上,蔣介石對張學良的性格還是有所顧忌的,他在日記中告誡自己:對漢卿(張學良字)談話不可太重。但蔣介石就是個暴脾氣,暴烈性格豈是控制得了的?

蔣介石到達華清池後,隨即向張學良和楊虎城下了「最後通牒」,提出兩個方案讓對方選擇。

第一個方案,兩軍服從「剿共」命令,重新開到陝甘前線去,對紅軍發動真槍實彈的全面進攻。

第二個方案,如不願「剿共」,那對不起,請讓開道,東北軍到福建,第十七路軍至安徽,讓出陝甘,由中央軍來「剿」。

兩個方案,張學良、楊虎城都不能接受。尤其是第二個方案,東北軍想要的是打回老家東北,而不是去南方,楊虎城也不願意放棄自己的根基所在。

為此,12月7日晚,張學良趕赴臨潼,再次向蔣介石直言進諫,要求「停止內戰,一致對外」。

蔣介石表示自己不是不抗日,而是要等「剿滅」紅軍後再抗日。

蔣介石倒也不是忽悠對方,他的確有所動作——不僅確定了西南地區作為抗日大後方的地位,還同希特勒展開了合作,向對方借款採購裝備,引進德國顧問,整訓軍隊,以之作為抗日的基本力量。不過因為時間的關係,當前完成整訓的軍隊只有四個師左右。

但著急的張學良根本接受不了蔣介石緩慢的動作,他強調說,全體東北軍特別是中、下級軍官和士兵的抗日情緒激昂,前線各部隊準備自動組織支援傅作義抗日……說到激動處,張學良聲淚俱下,並說如果怎麼怎麼樣,你蔣介石就是「中國歷史上的千古罪人」,等等。

蔣介石聽了暴怒不已,頓時把大哥的架子端足了,痛斥張學良年幼無知,「上了共產黨的當」,劈頭蓋臉地罵了張學良一通。張學良此時不到36歲,整天被人罵成「不抵抗將軍」,本就憋著一肚子火,所以這次張學良和蔣介石吵開了。最後蔣介石爆發了:張學良你不要再說了,你就是把我斃了,我的「剿共計畫」也不會改變!

12月9日,是「一二·九」學生運動一周年,學生們又上街遊行了。

對於如何處理要求「停止內戰、一致對外」的遊行學生,張學良選擇來軟的——暫時答應對方請求穩住學生再說,蔣介石卻選擇來硬的——命令張學良必要時可以開槍,兩人為此吵了一架,蔣介石又把張學良罵了一通。

蔣介石不知道,張學良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張大少可不是一個可以隨便罵的人,其性格極易衝動,面對蔣介石,他已經拿出了百倍的耐心,之所以隱忍至今,不過因為對方是蔣介石而已,並非因為他沒有脾氣。

至此,雙方已走到了決裂的邊緣。

時間來到了11日晚,蔣介石單方面宣布蔣鼎文為西北「剿匪軍」前敵總司令,衛立煌為晉陝綏寧四省邊區總指揮。

要知道,蔣鼎文的職務以前可是屬於張學良的。蔣介石的意思已經很明白:我不信任你張學良,我要剝奪你張學良和楊虎城的「剿共」兵權!

到了這一步,雙方已經徹底決裂。

當晚,張、楊二人回去就召開了軍事會議,決定「兵諫蔣介石」。

12日凌晨,陝西省西安城內、華清池附近和鄰省甘肅蘭州城中槍聲四起。

國民黨元老邵元沖、蔣介石的族侄孫副侍衛長蔣孝先及近七十名警衛被殺。

陳誠、蔣鼎文、衛立煌等要員被生擒活捉。

蔣委員長也未能逃脫,抓他的人是張學良的衛隊二營營長孫銘九。被抓時,他躲在驪山一塊大石後,赤腳光頭,僅穿睡衣睡褲,凍得瑟瑟發抖,全然不是平日酷酷的樣子。酷不起來也情有可原,他以50高齡越牆攀岩,倉皇逃難,身體多處受傷,尤以牙齒和腰椎之傷為重,其中,腰椎之傷終身未愈,導致其後半生再也離不開拐杖。

蘭州的中央系武裝力量遭到東北軍于學忠部的進攻,死傷近百,被俘虜一千二百餘。

這就是「西安事變」,又稱「雙十二事變」,一件改變中國歷史進程的大事。

至於整個過程以及方式方法,當事者的回憶以及後人種種靠譜、不靠譜的分析,幾十年來已如汗牛充棟,這裡實無重複的必要。但是,有一點要強調。史料表明,這個事件不是經過縝密計畫的,而是蔣介石和張學良的數次口角衝突以及蔣介石削其兵權的不信任,激發了年輕氣盛的張學良的一時衝動,為風起雲湧的近代史書寫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張學良後來對唐德剛解釋,自己之所以性格上有弱點,主要是因為自己一輩子未嘗有過「上司」。這個說法是有道理的,要知道,張作霖是他的上司,可那是父親,蔣介石也是他的上司,可那是盟友。所以他可以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有時甚至完全不顧及後果。

他朝蔣介石進諫,後者對他發了脾氣,然後他就把蔣介石給抓了起來(你這個老頭子,脾氣這麼大,又不給我面子,我要教訓教訓你),這就是張學良晚年在口述歷史中對他發動「西安事變」的原因的解釋,儘管深層次的原因遠非如此簡單。

根據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歷史是必然性與偶然性的結合體,雖說「西安事變」爆發的直接條件在當時的聚合是偶然的,但中日兩國之間的民族矛盾是當時社會的主要矛盾,團結抗日是社會發展的必然趨勢,所以「西安事變」是這種必然性的偶然表現。

事變發生後,張、楊二人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公開通電,說自己把領袖給抓了,還提出了「救國」的八項政治主張。

南京方面迅速做出反應。

忽略掉由於1935年年底遭遇刺殺而在歐洲將養身體的汪精衛,南京方面主要分為兩派——蔣夫人宋美齡要「和平解決,帶回委員長」,何應欽力主「武力討伐,救回委員長」。

宋美齡的「和平解決」派,主要是宋美齡和蔣介石的親友,譬如宋子文、孔祥熙和陳立夫、陳果夫,顯得有些勢單力孤。

好在宋美齡此時的要求很簡單:作為妻子,她希望那個一生相伴的人能夠平安歸來。

但問題是,此時除了張學良和楊虎城發出的那份通電外,西安與外部的所有聯繫都已斷絕,無法得到關於蔣介石存活與否的任何確切消息。

這裡說明一下,在當年,由於通訊事業極度落後,要想控制消息,不是什麼太難的事。

張學良和楊虎城在事變一開始,就把所有的軍事通訊設施、廣播電台、電報局和報社控制住,基本上切斷了與外界的聯絡渠道。而且,由於此次兵變並未經過長期的醞釀和準備,叛跡不彰,事起突然,以至於南京國民政府在陝西的全部機構,包括軍統,都沒有來得及向外部發出示警信號,便已就範。

就在蔣介石生死未卜,宋美齡心急如焚的時刻,張學良專門發給孔祥熙和宋美齡的解釋電報到了,保證「決不妄加危害」蔣介石,這才讓宋美齡把心放下了幾分。

張學良的電報,讓宋美齡一方覺得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於是「和平解決」派做了一個穩妥的決策:先派一個可信賴的人到西安了解情況,然後再設法把蔣介石營救出來。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個關鍵時刻,一個人挺身而出,站在了宋美齡身邊,他就是戴笠。沒辦法不站出來,一來保衛領袖本就是軍統的天職,二來此次領袖「失陷」西安,跟軍統在西北的糟糕情報工作很有關係,戴笠難辭其咎。所以若不想下崗失業甚至被砍頭的話,就必須站出來亡羊補牢,將功補過。

再來說說勢力強大的「武力討伐」派。

其頭面人物是老資格的黃埔系領袖何應欽。十幾年過去了,新人換舊顏,當年的黃埔戰術總教官何應欽已不聲不響地成為了國民政府的二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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