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魔宮 第二節

封閉的黑洞里暫時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李濟和林靜橦那邊完全沒有聲響,無法獲知兩人的情形究竟怎樣。馮斯略微感知了一下,空氣的粘稠度正在一點一點下降,這一片不知大小的空間里充斥著古怪的風聲,氣溫忽冷忽熱,不知道在醞釀著怎樣的變化。

不過姜米總算在身邊。兩人坐在地上,大喘著氣,過了好久,馮斯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握著姜米的手,始終沒有鬆開。他有些局促,想要放開手,但姜米卻反而扣住了他的手指,不讓他鬆手。

「喂,我問你,」姜米輕聲問,「剛才我被吸進這個奇怪地方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把我推出去?」

馮斯被問得愣住了。他原以為姜米會先擔憂一下兩人的處境,卻沒想到她會問出這樣一個似乎無關緊要的問題。但仔細一想,姜米說得似乎有道理,固然那時候黑洞的吸引力還沒有開始減退,但把自己的同伴推離危險地帶,好像才應該是人的本能。可自己為什麼不假思索,一伸手就把姜米拉了過來呢?

而且,把姜米拉過來的時候,自己有一種寬心的感覺,當這種同樣的寬心感覺放在文瀟嵐身上時,卻是……她逃離了被黑洞吞噬的時候。

他琢磨了好一陣子,慢慢地開口說:「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我們是不是過一分鐘就會死。我想,我還是跟你說實話吧,雖然你可能會砍我……」

「實話我愛聽。砍不砍聽完再議。」姜米的聲音就像是小女孩的嬌嗔,讓馮斯莫名地心裡直痒痒。

「我就是覺得……有你陪著我心裡踏實,」馮斯深吸了一口氣,「對於文瀟嵐,我不想她牽涉到任何危險里去,只想她能平安;但是對於你,我好像……感覺只要你在身邊呆著,就什麼也不需要害怕。至於平不平安、危不危險,在那麼短的一剎那間,我根本顧不上去考慮。」

姜米趴在他肩膀上,嘴唇湊到他的耳邊,輕柔地說:「其實你的意思就是說,我對你很重要,重要到你不管死活都捨不得丟開,是不是?」

「我只能做出這樣的推斷了。」馮斯嘆了口氣。

「那我豈不是和一個錢包也沒什麼區別啦?」姜米的語氣似乎有點嗔怪。

馮斯愣了愣,正想回答,忽然感到姜米柔軟的雙唇湊了過來,深深吻在他的嘴唇上。

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馮斯想,溫柔,甜蜜,美好,三月清晨的空氣一般清新而芬芳……似乎用盡這樣的形容詞都不足以詮釋他現在的心情。戀愛對於青年男女來說原本是尋常事,馮斯過去也曾結交過不少的女孩子;但對現在的他而言,對這個陷入命運的渦流中無法自拔的可憐蟲而言,愛情,就好像是沙漠中的綠洲一樣寶貴。

或者說,他就像是一艘飄在大海里的小破船,頭頂是狂暴的閃電,身下是咆哮的波濤,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能支撐多久,但就在這時候,前方出現了一個島嶼,可以讓他歇歇腳喘一口氣的島嶼。哪怕這雷電和風暴永遠不會止息、他終究還是要繼續踏上未知的征途,這片刻的寧靜與美麗,已經足夠讓他銘記終生。

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刻,永遠不會,馮斯想著,眼睛裡略微有點潮。可惜時光無情,不會為此停留,那些冷酷而醜陋的事物也不會消失。

彷彿是為了印證他的這個念頭,兩人剛剛分開,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周遭的空氣就再度起了變化。與之前那種沼澤泥漿一般的粘稠不同,這一次,空氣彷彿變「硬」了,就像是在轉化成固體,不但皮膚能體會到清晰的擠壓感,甚至於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難道我們會生生憋死在這裡?馮斯一陣驚恐,只覺得自己呼進肺里的空氣彷彿變成了硬塊。好在這樣的感覺並沒有持續太久,隨著一聲爆胎一般的巨響,那種窒息般的堅硬壓迫感驟然消失,同時消失的還有腳下所踩著的未知材質的「地面」。兩人的身體一下子懸在了半空中,開始以正常的重力加速度下墜,馮斯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死死拉住姜米的手,就像兩隻拴在一起的鐵球。

兩人下墜了足有十多秒鐘,這麼長的時間,不必運用自由落體公式,馮斯也能得出結論:我們會被摔得粉身碎骨。但奇怪的是,在這十多秒鐘之後,又出現了一股反向的抵消重力的力道,好像是有一雙柔軟的大手托住了他們,讓他們的下降速度越來越緩慢。最終,當屁股接觸到硬地時,雖然還是有點疼,衝擊力卻已經減弱了許多,並沒有對身體造成傷害。

而在落地的一剎那,四圍也亮了起來。不是燈光,不是火光,而是……陽光。在陽光的照耀下,周圍的一切都可以看得很分明了,但是由於在黑暗中呆久了,兩人的眼睛剛一接受到光線的刺激,幾乎沒法睜開,只能眯著眼隱隱見到一些輪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姜米還有些懵懵懂懂,「這也是你跟我講過的、由蠹痕製造出來的幻覺空間嗎?」

「這已經不是蠹痕製造的虛幻領域了,」馮斯判斷著,「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是一片被壓縮過的空間,真實的空間。」

「壓縮?」

「是的,壓縮,」馮斯說,「現在我們就位於這片空間中。它是真實的,和玄化道院一樣,是實實在在存在的。這就是張獻忠的地宮。」

姜米驚叫起來:「張獻忠的地宮?難道你一直揣在身上的……」

「是的,就是那個面猴,地宮就被壓縮在面猴的內部,」馮斯說,「我們在這裡尋找了那麼久,卻沒有想到,地宮一直裝在我的旅行袋裡。不過……」

話說到這裡,他的眼睛終於略微有些適應陽光了,終於可以看清楚矗立在眼前的到底是什麼了。他幾乎是立刻就喊了出來。

「我靠!這玩意兒是個頭的地宮啊!我靠!」馮斯似乎找不到別的詞來形容他此刻的震駭了。

「Holy crap!」姜米震驚之下,直接蹦出了英文,似乎只有這樣帶著髒字兒的俚語才能表述她的心情。

此刻出現在兩人眼前的,是一個他們怎麼也想像不到的事物。此前他們都有些先入為主,以為既然是在青城山的山脈里開鑿的,那毫無疑問應該藏於山腹之中或者地底,但是現在所看到的,卻全然不是那種人們日常想像中的或宏偉或陰森的地下宮殿。相比起秦始皇或者歷史上其他的帝王,張獻忠的想像力似乎更加豐富一些。

——他們見到了一座金字塔。

一座目測估計高過百米的龐大的金字塔。

張獻忠,一個明朝末年的農民起義領袖,一輩子沒有離開過中國的古人,被很多史料描繪為殺人狂魔的自封帝王,在四川盆地的邊緣修建了一座無人知曉的金字塔。

兩人足足發了兩分鐘的呆,才相互攙扶著站起來,一步步向前靠近。他們也看清楚了,這一片「被壓縮的空間」,四圍都是讓人不敢輕易接近的黑色的煙雲,在煙雲中央圍著的是一大片黃沙地,除了中央的金字塔之外,連一棵樹、一根草都見不到。但這個地方的頭頂居然能看到天空,還有太陽照射。不過仔細看就能分辨出,這並不是真正的太陽,只是一個高懸於天空中的巨大火球,大概可以算作某種縮微的太陽。

「這他媽還真像是被空投到了埃及……」馮斯喃喃地說。

又走了幾步,他們才注意到,李濟和林靜橦正倒在金字塔的邊緣處。那個巨大的紅繭已經消失了,李濟渾身血污,赤身裸體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那模樣著實不大好看,也不知道她的這一次化繭究竟是進化成功還是失敗。馮斯脫下自己寬大的外衣,替李濟罩在身上。林靜橦的身上也沾滿血跡,但已經醒了過來,雖然看上去很虛弱,但神志清醒。她看著兩人走近,開口說道:「我真是沒想到,你能夠把張獻忠的秘密宮殿釋放出來,還是太小瞧你了。」

「能不能告訴我,這座金字塔——秘密宮殿,到底重要性在哪裡?為什麼所有人都想要找到它?」馮斯問。

「這個么,你可以自己去探尋,」林靜橦有些狡黠地一笑,「老妖婆和我都受了重傷,一時半會兒動不了,但宮殿的入口就在那裡。你可以自己進去看一看,能看到什麼,能不能回得來,我就不敢保證了。」

「我不管你是激我還是嚇唬我,總之我非進去不可。」馮斯說。

站在近處看,這座金字塔整體呈青灰色,所用的石塊比電視上所見埃及金字塔更小,但也因此結合得更加緊密。馮斯並沒有到過埃及,不知道站在胡夫金字塔下是什麼感受,但他可以結合比例大致地猜測,這座金字塔並不比胡夫金字塔小。

「據說修建胡夫金字塔動用了十萬人,花費了二十年,」馮斯說,「後來也有科學家認為這個估計太過,但按他的計算至少也得用一千五百人。張獻忠要在短短几年內做到這一點,動用的恐怕不會只有三百石匠吧。」

「阮帆不是說了么,除了石匠外,還有大量的民伕,而且山裡採石方便,基本上算是就地取材。」姜米算計著。

馮斯點點頭:「而且別忘了,張獻忠的手裡,很可能有些什麼超越人力的東西存在。不管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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