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骨之舞 第四節

正當馮斯結束了無聊的枯坐、準備離開籃球場的時候,文瀟嵐正和范量宇一同,遭遇了她生平第一個可以稱得上「敵人」的人。在此之前,她所經歷的無非是考試的競爭對手、看她不爽於是在背後散布惡毒流言的女同學、學生會裡篡位奪權互相傾軋的投機分子,在公司里暗中使壞的同期實習生,或者諸如此類的角色。這些人都曾經困擾過她,甚至於極大地困擾過她,但當真正面臨死亡的威脅時,她才發現,那些日常齟齬簡直就是微不足道的毛毛雨。

也好,她有些發狠地握緊手裡的啤酒瓶,上次俞翰發狂的時候,畢竟事態還勉強可控,而這一次,我正好能真切地體會一下馮斯所遭遇過的一切。

「我跟你說過了,你派不上用場,乖乖躲起來,別妨礙我。」范量宇冷冷地說。

「你可以不管我,我死了反正也不關你任何事!」文瀟嵐同樣冷硬地回應說。

范量宇不再說話,似乎真的再也不去理睬她。文瀟嵐縮身在桌子下面,著實有些難受,何況到現在為止,這個所謂的敵人一直都沒有露面,她眼力所能看得到的,只有范量宇的一驚一乍。她甚至有些懷疑是不是范量宇受重傷之後神經過敏產生了錯覺。

但很快地她就意識到了不對勁——房間里的溫度越來越冷了。這時候是夏末秋初,她也並沒有開空調,氣溫卻一點一點地下降,完全超過了夜晚降溫的幅度,甚至有了一些凜冬的感覺,讓她禁不住牙關發顫。而這種冷,和冬季的天寒地凍還有所不同,就像一種看似沒有鋒銳的鈍刀,一點一點把那種陰冷的感覺送入到你的骨頭裡去。

就在這時候,她聽到廚房的窗戶位置發出了一陣不同尋常的怪響,就像是有什麼塑料薄膜被輕輕撕裂了一樣。而隨著這一陣聲音,陰冷的氛圍也越來越重,幾乎讓她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凍僵了。

然後她就聽到了腳步聲。文瀟嵐有些意識過來,剛才的怪響大概是這個敵人越窗而入的聲音。她記得因為下午樓外有工人清理下水道,窗外傳來陣陣異味,所以廚房窗戶是關上了的。而剛才並無玻璃碎裂的聲響,這個人是怎麼進來的?

難道是直接從玻璃上穿過?

雖然害怕,她還是禁不住有些好奇,悄悄探出一點頭,想要看看來人是什麼樣子的。但目光還沒有觸及到對方,身邊的一切就陡然間發生了變化。

飯桌不見了。地板不見了。狹窄的客廳不見了。整個寧章聞的家都不見了。

她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片廣袤的草叢之中,放眼望去,四圍一片空曠,完全看不見邊際,只有搖曳的長草在月光下不斷搖晃。而這些長草……全都是黑色的。

這是一片黑色的草原。

她再抬起頭來,看到夜空無比清朗,卻沒有一顆星星,也沒有任何雲彩,因而顯得很不自然。唯一一個掛在天空中的物體,是一輪如鉤的殘月,但這輪殘月的顏色,是血紅色。

「這就是……蠹痕?對嗎?這是蠹痕所創造出的那種虛幻的空間?」儘管在極度的震驚中,文瀟嵐仍然沒有失去理智。馮斯對她講過的那些經歷從心底浮現出來。

「是的,恭喜你也一起進來了,」范量宇的語氣里充滿了譏諷,「至於能不能活著出去,就很難說了。」

「活還是死,一會兒再說,」文瀟嵐放下啤酒瓶站了起來,開始活動手腳,「哪怕是死,也不能等死。」

「你在幹什麼?」范量宇問。

「我學過跆拳道。」文瀟嵐簡單地說。

范量宇哈哈大笑起來。文瀟嵐有些惱火地看著他:「你笑什麼?」

「姓馮的那個小子那麼喜歡你,倒也不是全沒道理的,」范量宇搖晃著他的大頭,「你們倆都是這麼不要命,這麼自不量力,雖然都很二,有時候倒也有點給人提氣的作用。」

文瀟嵐臉上一紅:「他喜歡誰關你什麼事?還有你才二呢!」

「不關我的事,不過么……」范量宇伸手向前一指,「你先看看你要面對的敵人,再考慮一下,你的跆拳道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場吧。」

文瀟嵐的目光移向前方。在這片黑色的原野上,忽然冒出了星星點點的白色,恍若一場春雨之後愜意綻放的白色野花。但這些白色的體積卻越來越大,高度也越來越高,漸漸地可以看出來,它們絕不是普通的花朵,而是……

文瀟嵐捂住了嘴,抑制著不讓自己尖叫出來。藉助著血紅色的月光,她已經可以看清楚,那些從地上冒出來的並不是什麼白色的野花,而是一具具慘白的骷髏。它們從泥土裡鑽了出來,伸展著已經成為白骨的四肢,彷彿士兵一般開始列隊,密密麻麻地足有上百具。這一隊由骷髏構成的軍隊,白色的骨骼上泛著紅色的月光,猶如鮮血在滴淌,黑洞洞的眼眶裡閃爍著綠瑩瑩的光芒,足以令任何一個人正常人見之而喪膽。

文瀟嵐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不敢去看這一幕地獄般的恐怖場景。但幾秒鐘之後,她咬了咬牙,又重新睜開了眼睛。儘管整個身子都在簌簌發抖,尤其是兩腿發軟,她卻仍然堅持著站立起來,站到范量宇身邊,和他並肩而立。

「雖然抖得厲害,不過也算不錯了。」范量宇的語氣里仍然少不了譏刺,卻也隱含著讚許。

「我那是冷了!」文瀟嵐大喊一聲。這一聲與其說是和范量宇鬥嘴,倒不如說是給自己壯膽。不過效果還不錯,這樣嘶聲怒吼一下之後,她覺得膽氣壯了不少,身體也基本上不抖了。

「那麼,女俠,你準備怎麼對付這些骷髏呢?」范量宇問。

「來一個拆一個!」文瀟嵐惡狠狠地說,「老娘是練跆拳道的!」

「那就來一個試試吧。」范量宇怪笑一聲,身子突然像彈簧一樣彈了出去。沒等文瀟嵐看清楚,他已經回到了原地,手裡卻多了一樣東西——那是一隻被他抓住的骷髏戰士。此刻這具猙獰的白骨正在范量宇的大手中拚命掙扎,咽喉處的軟骨發出近乎嘯叫般的刺耳聲音,白森森的兩隻爪子幾乎就要碰到文瀟嵐身上,嚇得她本能地向後退出去好幾步,差一點就要手腳發軟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但看著范量宇眼神里譏嘲的眼光,一股「就是不能在這個王八蛋面前服輸」的狠勁從心底升騰而起。她狠狠一跺腳,大踏步上前,飛起一腳踢在了白骨的胸口。她用的是跆拳道里基礎的下踢動作,雖然只是業餘學員,但天生一絲不苟的性格讓她練得很是認真刻苦,這一腳的動作也足夠標準。咔嚓一聲,配合著靴子的硬度,骷髏的肋骨被她踢斷了兩根,但她的腳受到了相同的反作用力,令她一下子向後跌倒,腳踝像要斷裂一樣的疼痛。但她只是悶哼了一聲,又掙扎著站了起來,看上去鬥志十足。

這並不比伸腳去踩一隻肥大的蟑螂更讓人有心理壓力,她想。

「可以了,停下吧,」范量宇說,「你已經證明了你的膽量,接下來交給我就行了。」

他手上輕微用力,這具文瀟嵐用盡全力才能踢斷兩根肋骨的骷髏立刻四分五裂,變成了一根根單獨的骨頭散落一地。然後他向文瀟嵐伸出了他的左手。

「握住我的手,」范量宇說,「這樣我的蠹痕才不會傷到你。」

文瀟嵐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了手,放到范量宇的掌心裡。范量宇的大手寬闊而粗糙,而且體溫很低,那種冰涼的觸感簡直不像是活人。

范量宇的蠹痕開始散布出來,果然如他所言,雙手交握之後,文瀟嵐沒有受到蠹痕的傷害。她也可以稍微安心地仔細觀察一下蠹痕了。的確如馮斯所形容的,如果仔細去看的話,蠹痕很像是把無形的空氣化為了有形的實體,然後硬生生從中挖去一塊,再填充上。范量宇的蠹痕呈淺灰色,並不是很顯眼,甚至不容易看清邊界,但她卻知道,這個雙頭怪人的力量足以令這個時代的其他守衛人難以望其項背,甚至可以讓妖獸也嚇得顫抖。

但是這一次,范量宇的身上帶著重傷,可能會讓他的威力大打折扣。至於對面的這個她還不知道身份的敵人……

「我說,這個敵人……不會就是讓你受傷的那個吧?」文瀟嵐急忙問。

「是其中之一,」范量宇的話語里充滿傲氣,「我殺掉了一個,漏掉了這一個。」

「真是沒種,先是以二敵一,然後趁著你重傷來討便宜。卑鄙的孬種。」文瀟嵐撇撇嘴,故意把這句話說得很大聲。她平時並不會用這樣尖銳甚至粗俗的辭彙,但此時此刻,她想著,能夠幫助范量宇刺激一下對方、讓對方心浮氣躁也是好的。

「倒不能這麼說,」范量宇對文瀟嵐似乎越來越有耐心,居然願意對她多做解釋,「戰鬥、勝負、生死,從來無所謂卑鄙不卑鄙。我對自己的實力太有信心,沒有想到會一下子遇到兩個接近我的人,這是我自己的疏忽,怪不得別人。」

「這就是我欣賞你的地方,范先生,」遠處傳來一個飄飄忽忽的聲音,「你總是從自己身上找原因,總是把一切的挫折歸咎為自己的不完美,這樣的驕傲讓人欣賞。」

文瀟嵐抬頭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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