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升仙 第四節

「這就是為什麼詹教授專門要求組委會派我去幫她的忙了,」馮斯嘆息一聲,「不過她……真是個很不錯的人。我有時候覺得她有點像我媽媽。」

姜米的眼圈微微一紅,嘴唇動了動,但最終還是沒有搭腔,繼續用輕鬆的笑容掩蓋過剛才的那一絲陰影。馮斯接著說:「那麼,日記讀完了,可以告訴我那位美國教授用生命保留下來的資料都是些什麼內容了嗎?」

「我困了,你自己看吧,」姜米把筆記本電腦遞給馮斯,「我全都複製到本地硬碟了。你慢慢看,我睡會兒。明天起來,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問你。」

她把被子一拉,倒頭就睡,兩分鐘之後,她的鼻息變得緩慢均勻,居然真的睡著了。

「還真是無所顧忌……」馮斯搖搖頭,抱著電腦坐在椅子上,開始翻看姜米複製下來的文檔。相比起詹瑩和姜米,他已經大致了解了魔王和人類的戰爭史,也親眼見到過那些擁有附腦的異人們的力量,以及魔仆和妖獸的可怖,可以算是已經進入了這個獨特的世界觀。但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哈德利教授整理出來的資料,卻似乎和這個妖魔的世界沒有太大的關係,好像是在講述另外一個故事。

一個同樣令人難以捉摸的詭異的故事。這個故事,比之詹瑩所經歷過的911,還早了七八年。

霍奇·哈德利教授受邀做訪問學者來到中國後,過得十分快活。痴迷於中國文化的他猶如來到了天堂,連中文都在很短的時間裡說得比較通暢了。他就像民間俗稱的那種「中國通」老頭,對高樓大廈車水馬龍沒有絲毫興趣,一有空就東西南北地滿中國亂跑,流連於城市裡曲里拐彎的古老巷陌中和鄉村裡泛著肥料味兒的田埂上,搜尋著各種民間奇趣,不亦樂乎。在此過程中,自然會遇到各種把他當成洋傻瓜而試圖兜售假古玩的騙子,但儘管他並不是職業古董商人,考古學家的素養與專業知識勝似古董商,讓他不會被任何人蒙蔽。

就在一年的訪問交流即將期滿的時候,他來到了川東長江邊的一座小城,考察古代巴國文化。某一天,當一個奇怪的青年道士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就是又遇上了騙子。這個道士長得流里流氣,穿著不太合身的寬大道袍,手上甚至拿著一個90年代初期在大陸價格還十分昂貴的大哥大,一看就像是個典型的打著道士旗號行風水算命之實的江湖騙子。

「您有什麼事嗎?」儘管如此,哈德利說話還是很客氣。

道士輕笑一聲:「教授,聽你的口氣就知道你把我當成了騙子。我也不必解釋什麼,給你一樣東西,你先看一看。如果你覺得有興趣,再打我的電話,這樣公平吧?」

這番說辭倒是與眾不同,哈德利想了想,收下了道士遞給他的東西——一張奇怪的黑白照片。這張照片上所拍攝的,好像是一幕山野間自然閃電的場景,倒也算是不同凡響的瞬間抓拍。照片上的電光如同鋸齒一樣,撕裂了整個天空,氣勢十足,倘若拿到攝影比賽上去,搞不好還能拿到一個大獎。

但是這張照片和考古有什麼關係?哈德利感到有些費解。但一種敏銳的直覺告訴他,這個道士並不像是在開玩笑。於是他還是把照片帶回了所住的招待所。到了夜裡,他把照片放在燈光下,用放大鏡仔細地研究。

這張照片的拍攝地點,是某一處荒山中的坡地,雖然四周的山勢犬牙交錯頗為險峻,但這塊坡地還算相對平坦。但有些奇怪的是,坡地上光禿禿的,竟然沒有長出任何植物,和四周從山體里伸展出的茂盛的樹木枝葉形成鮮明對比。

「這是想要告訴我……這片坡地有問題?」哈德利自言自語著,重點觀察著坡地上的圖景。突然之間,他的視線被照片上某一處微小的細節吸引了。

那是在那道撕破天際的長長閃電的盡頭,似乎有一些不太協調的東西出現在畫面上。他睜大了眼睛,細細地分辨著,終於看清楚了那到底是什麼。他下意識地站起身來,揉了揉眼睛,重新坐下,又看了一遍。不會有錯的,確實如他所見的那樣。

「這他媽的是怎麼一回事?」哈德利握著放大鏡的手都禁不住顫抖起來。

出現在閃電盡頭的那個東西,是一角屋檐,古代中式建築的屋檐。沒有房屋的其他任何部分,只有這一角屋檐,懸浮在被閃電照亮的夜空中。

哈德利沉思許久,摸出道士遞給他的名片。

第二天上午,哈德利和這個道號廣生子的道士在小城裡的一家茶館重新碰面了。哈德利開門見山:「為什麼在一片空曠之中,會出現一角孤零零的屋檐?這照片是你合成的嗎?」

廣生子輕佻地搖晃著手指:「教授,你如果真的從這張照片里看出合成的痕迹,你就根本不會打電話約我見面了。」

「的確如此,」哈德利咕噥著,「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知道道教里所說的『升仙』嗎?」廣生子反問。

「我知道,這是道教所追求的修鍊的終極結果——擺脫凡人的肉體,成為長生不死的神仙。在中國古代的典籍里,記錄過許多高人飛升的故事。」哈德利說。

「照片上你所看到的這片空地,原本並不是空曠的,」廣生子說,「幾百年前,那裡曾經有過一座龐大的道觀,據鄉老傳言,道觀里的道士個個精通法術,能騰雲駕霧,懂修仙之術。但這些道士一向自恃身份,從來不和平民往來,沒有人知道道觀里的具體情況是怎麼樣的,所以在人們心目中充滿了神秘色彩。」

「精通法術……修仙……」哈德利教授陷入了深思。他當然不是那種迷信神仙鬼怪的人,但卻也不會貿然地把不合常理的一切都斥之為荒謬怪談。他雖然並不相信成仙,也不相信道家的外丹內丹修鍊能對人體起到作用——除了汞中毒和精神分裂——卻始終認為,某些看似荒誕不經的說法,也許會暗合著某些科學規律。

他開口問道:「那麼後來,那些道士最終成仙沒有呢?」

「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成仙了沒有,」廣生子有些陰森森地笑了笑,「因為那座道觀……後來在一夜之間突然消失了。」

「消失了?」

「是的,大概在十七世紀後半段的時候,在一個電閃雷鳴的夜晚,道觀消失了,整座道觀、和當時留在道觀里的所有道士,全都消失了,」廣生子的語氣活像是電台的深夜鬼故事節目主持人,「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些什麼,除了那一夜的雷電之外,附近的鄉民什麼都沒有看到。但是第二天一早,他們發現道觀不見了,就像是一棵大樹被整個連根拔起一樣,道觀里的所有建築、樹木、雕塑、物品,以及所有的道士,都消失了。唯一剩下的只有地面的大坑。」

「有燒焦的痕迹嗎?」哈德利追問。

「沒有,那時候是清朝初年,還不可能有現代戰爭中的高能燃燒劑或者核武器,何況即便是現代武器也不可能不留下痕迹,」廣生子說,「但是在當時鄉民們發現的現場,什麼多餘的痕迹都沒有。如果要打個比方的話,那裡乾淨得簡直就像一個被洗過的碗。」

「聽起來的確是不同尋常,」哈德利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花白的鬍鬚,「也就是說,這張照片上能看到的這一角屋檐,就是當年道觀的遺迹?它是怎麼出現的?」

「我不知道啊,但你樂意這麼猜,我也不會去否定。」廣生子狡黠地一笑。

「你和這件事到底有什麼關係?你為什麼會來找我?」哈德利看著他。

「這個么,告訴你也無妨,」廣生子說,「當年那個道觀雖然消失得很徹底,但卻還有一個觀中的道士出於某些原因沒有在觀里,所以沒有一起消失。後來他自立門戶,在附近建了一座小道觀,儘管和那座消失的道觀並沒有香火傳承的關係,卻把道觀的秘密寫在日記里記錄了下來,然後幾百年後,被某一代觀主找到了……」

哈德利手一抖,茶杯里的水灑了出來:「你就是最新的繼任觀主!」

「沒錯,我就是川東元和觀的現任觀主,我的名片上印著的。」廣生子說。

哈德利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油頭粉面的青年道士,目光里有些疑惑:「那你來找我是為了什麼?想讓我幫你調查當年道觀失蹤事件的真相么?老實說,光從你的描述,我不能得出任何結論,甚至不能確定這件事和考古學有什麼關聯。而且即便要找人研究,找中國本土的專家不是更方便嗎?」

「可是他們沒有錢啊。」廣生子撇撇嘴。

「錢?」哈德利一怔。

「確切地說,他們有錢,但那些錢到不了我的腰包里。」廣生子做了個數錢的動作。

哈德利想了想,恍然大悟,臉上不加掩飾地露出了厭惡的神色。廣生子毫不在乎,反而笑得很得意。

「原來你根本就對真相不感興趣,找我只是因為我是美國人,手裡有錢,」哈德利說,「其實你就是想開個價把這個秘密賣給我而已。如果把它彙報給政府,那就沒錢拿了。」

「就是這個意思,」廣生子聳聳肩,「我不相信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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