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活常態 第三節

文瀟嵐一絲不苟地整理好所有的紙質資料和電子文檔,收拾乾淨辦公桌,在此期間,不斷有辦公室的同事經過她身邊,和她打招呼。

「小文,做得很不錯,」人力資源部經理親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公司過去三年來招入的最好的一個實習生。真想你今年就畢業啊。」

「謝謝您的誇獎,我會繼續努力的,」文瀟嵐笑著點點頭,「希望明年還能來公司實習。」

她裝好自己的個人物品,有些戀戀不捨地最後看了一眼這間辦公室,然後走向了電梯。幾分鐘後,她已經站在了這棟大廈門外,男友周宇瑋正推著自行車等著她。

「總算是結束了,實習評價怎麼樣?」周宇瑋問。

「肯定是優嘛,那還用說?」文瀟嵐也騎上了自己的車。

兩人一路說笑著回到學校。周宇瑋把文瀟嵐送到女生宿舍樓下:「好容易實習完了,今晚要不要一起去看電影?」

「改天吧,今天約了朋友吃飯,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那個剛剛治好了自閉症的朋友。」文瀟嵐說。

「行,那就改天再說,」周宇瑋擺擺手,「先走了!」

文瀟嵐目送著他騎車離開,忽然輕輕嘆了口氣。接受這位學長的表白已經有一段日子了,兩人相處得很好,周宇瑋高大帥氣,性情爽朗,還是他所在的系籃球隊的主力,無論從哪方面看都無可挑剔。但不知道怎麼的,和周宇瑋在一起,她始終體會不到那種一見面就臉紅心跳、見不到面就心心念之的甜蜜感覺,就好像兩人之間缺少了一點什麼東西。

「缺少一點什麼東西」,奇怪的是,同樣的話她也對馮斯說過。現在看起來,不管是馮斯還是周宇瑋,似乎都無法真正打動她的心。她一時間也理不清頭緒,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她草草梳洗了一番,去到寧章聞家。敲門後,關雪櫻很快開了門,打著手勢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房間里。寧章聞的房間則緊閉著門。

「寧哥有客人?」文瀟嵐小聲問。

「你看到會嚇一跳。」關雪櫻在紙上寫道。

文瀟嵐有些納悶,但當寧章聞的客人走出來之後,她立馬就明白了。這個老頭的確是形容可怖,一張臉就像被什麼重物重重砸過一樣,鼻子也歪了,上唇也裂開了,此外還有嚴重的白癜風之類的皮膚病,臉色比死人還要白。不過寧章聞對他很是尊敬,一直攙扶著他把他送出門去。

「剛才那位老大爺是誰啊?」寧章聞回來後,文瀟嵐發問說。

「一個可憐的人,」寧章聞說,「不過對大多數人而言,他也是一個可恨的人。」

「可恨?怎麼回事?」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來找我了,前幾天小馮也看到他了,還被他嚇了一跳,」寧章聞說,「這個人叫陳秀原,幾十年前曾經是這所學校後勤部的負責人。八十年代中期,他利用職權,把食堂承包給了他的親戚,結果由於食堂購進了變質食材,引發了一次嚴重的食物中毒,上百名大學生中毒。更為嚴重的是,當天學校教職工幼兒園的廚師臨時急病請假,老師們直接到大學食堂買了一些飯菜給孩子們吃,小孩子的抵抗力比大學生弱得多,結果……有三個小孩重病死亡。」

文瀟嵐「啊」了一聲,下意識地捂住了嘴。寧章聞接著說:「事後追責自然是免不了的。相關責任人都受到了法律嚴懲,陳秀原雖然並不直接掌管食堂,但也負有監管不力、濫用職權、受賄等罪責,進了監獄,也丟掉了學校的工作。他的人生從原本的春風得意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當時學校里的教職員工大多互相認識,陳家出了事,他老婆經受不起被熟人們指指點點的刺激,和他離了婚,帶著孩子走了。當他刑滿釋放回家後,家已經不存在了,只是一個空屋子。而他也完全失去了當年的銳氣,默默接受了學校出於人道給他安排的清潔工的活兒,一直干到退休為止。」

「他變得膽怯而又自閉,有點類似於……認識你們之前的我。而和我不同,他的內心還藏著深深的愧疚和自卑,常年受到這種種複雜情緒的折磨,讓他更加遠離人群。但儘管如此,有些事情……還是逃不過去。」

「你是不是想說他的臉,」文瀟嵐說,「那張臉難道是……被人打的?」

寧章聞點點頭:「是一個當初的患兒家屬。孩子死去之後,她始終耿耿於懷,一直等著陳秀原被放出來。她用來砸陳秀原的,是當初混亂中從食堂里偷出來的一個秤砣,這是處心積慮的報復,原本是想要直接砸開對方的腦袋的,但陳秀原幸運地躲過了這致命一擊,只是臉被砸壞了。再後來,陳秀原得了皮膚病,臉就成了現在這樣,他也因此更加不願意出現在人們面前。」

「仇恨的力量……真是可怕,」文瀟嵐一臉的不忍,「但是他為什麼不戴口罩?」

「可能出於某種破罐破摔的自虐心態,」寧章聞說,「雖然不願意被人看到,但假如真遇到人了,就讓人看清楚他那張嚇人的臉,其中也隱含著一點贖罪的味道。」

「那他和你家又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來找你?」文瀟嵐又問,「是想借錢么?」

「他是我爸生前的好朋友、大學同窗。雖然在出事之前就有很多人不喜歡他、說他市儈,但我爸一直惦記著兩人的交情,和他來往不少。」寧章聞說,「他出獄後,我爸已經去世,我媽看他可憐,也挺照顧他的,家裡包餃子什麼的還總讓我給他送過去。所以我家大概是他唯一能信任的一家人吧。不過他來找我不是為了借錢,而是……送錢。」

「送錢?」文瀟嵐愣住了,「為什麼要送錢?」

「他雖然收入很低,但這些年來,以苦行僧一樣的生活剋扣著自己,加在一起居然攢了有將近二十萬塊錢。他來找我,想要我收下這筆錢,然後轉贈給當年那三個死去的孩子的家人。」寧章聞說。

「你……你答應了嗎?」文瀟嵐驚愕莫名。

「他來了兩次,我都拒絕了,」寧章聞說,「我並不認為這些錢就能撫平死者家屬的痛苦。正相反,這麼多年過去了,可能別人已經嘗試著暫時把往事拋諸腦後,他卻偏偏去舊事重提,結果反而會更加激發對方的怒火。」

文瀟嵐有些訝異地看著寧章聞:「寧哥,我發現你真的是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啊。今天你跟我說的話,抵得上過去一個月的,而且你居然也會從人性和人情世故的角度去考慮問題了。」

「是啊,對虧了你們倆。」寧章聞說。

文瀟嵐的嘴角浮現出一絲頑皮的壞笑:「這不只是我和馮斯的功勞。照我看,某一個其實並不會說話的人,似乎功勞更大一點。」

寧章聞臉上一紅,嘴唇動了動,卻也並沒有說出什麼否認的話。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問:「那你呢?你和你的新男朋友怎麼樣了?」

文瀟嵐的笑容微微有點僵:「啊,挺好,挺好的。對了,不是說好今晚一起吃飯么,那頭饞豬怎麼還沒來?」

「他剛剛發了條簡訊過來,說是他正在幫忙的那個大會裡的一位考古學家要請他吃飯,盛情難卻,今晚就不過來了。不過我覺得,這只是他找的一個借口。」

「借口?什麼借口?」文瀟嵐的眼神閃閃爍爍。

「那頭饞豬雖然嘴饞,但或許更加不想見一個人,」寧章聞說,「不想見的原因,可能是因為還有那麼一點捨不得。」

「寧哥,你最近是不是陪著小櫻看了很多言情電視劇?你這是在從自閉男向知音大姐的路上狂奔啊……」文瀟嵐撅著嘴,目光卻漸漸黯淡下來,「我餓了,快開飯吧!」

「我實在沒有想到,你居然會選這種地方請我吃飯。」馮斯說。

「你以為我會帶你去那種對著牛排和紅酒耍寶的地方?」詹瑩微微一笑,「我看得出來,你不是這種人,我也不是。這種地方才是你我都想來的。」

兩人正坐在京城某個小衚衕里一家店面很小的烤鴨店,確切說,就是一個四合院里的天井,裡面一共只能放下六張或方或圓的桌子,夥計上菜都得側著身走。天井的一側就是烘烤爐,一個帶著廚師帽的老人正在查看著火候。店門外擺著一長溜木質板凳,上面坐滿了等待的食客。果木烤鴨的誘人香氣布滿了整個天井。

「你居然能找到這個地方,也算是厲害了,好多本地人都不知道這家店呢。」馮斯說著,把一片金黃的烤鴨卷進餅里。薄薄的荷葉餅,細細的蔥絲,香甜的面醬,配上這塊皮酥肉嫩彷彿還在滴著油的烤鴨,著實令人食指大動。

「這家店已經有二十多年的歷史啦,」詹瑩說,「上一次回國的時候,一位老朋友帶我來這裡吃過一次,從此我就念念不忘了。還有一家同樣是藏在衚衕里的清真爆肚店也很好吃,過兩天你再陪我去一趟,可以么?」

「沒問題!」馮斯嘴裡塞滿了烤鴨,含混不清地說。

詹瑩的食量並不大,吃了幾片之後也就停住不吃了。她只是帶著嫻靜的微笑,看似隨意地打量著身邊的一切,那副優雅而溫柔的姿容忽然間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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