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魔仆 第四節

現在,我可以殺死你們了。

這句話放到哪部電影里,都絕對預示著一場高潮大戲的上演。可惜的是,馮斯被裹在一片黑暗中,面對著這樣令人血脈賁張的大場面,什麼也看不見。作為一個自己手受傷了都要跑去圍觀群架的不看熱鬧會死的人,這實在讓他有些難熬。他簡直恨不能伸手撕開這層保護他的繭殼去看個究竟,當然他畢竟還沒有蠢到那種程度,只好強壓著好奇心了。

但就在這時候,耳畔響起了一個奇怪的聲音,這個聲音似乎只有他能聽到,而近在咫尺的關雪櫻卻聽不到。這個聲音在說:「怎麼樣,想不想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

這個聲音帶有某種讓人無法抗拒的誘惑,馮斯想都沒想就點了點頭:「當然要看。」

接著他的眼前就亮了起來。

頭痛。那種熟悉的頭痛感又來了。伴隨著這一陣頭痛的,是視界異乎尋常的變化。他的眼睛突然間可以看到東西了,而且看得很清楚,身邊的每一樣事物都無比清晰:神殿、神像、四個劍拔弩張的人、地下的繭殼……

等等!馮斯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我就在繭殼裡,怎麼會看到繭殼本身呢?而且視線的角度好像也不大對。

他下意識地想要低頭,卻發現無法控制身體,甚至無法控制眼球的移動。他能夠感受到身體的運動,感受到呼吸,感受到視線的變化,但卻都是不由自主的,像是被操縱的偶人。或者用那些胡編亂造的武俠小說玄幻小說里的術語,就像是被人下了蠱。

這是一種十分奇特的感覺。好在馮斯這些日子以來已經見慣了太多太多的怪事,倒也處變不驚了。在無法控制行動的情況下,他只能努力把注意力放在皮膚的觸覺上,並且很快注意到一件事——下半身不太舒服。從屁股到腿,再到某些敏感部位,都好像被什麼粗糙的東西摩擦著。而這種難受的觸感,他在幾天前才剛剛體會過。

——這是那條軍褲!關雪櫻偷來供他換洗的、已經洗得褪色發硬的軍褲!而這條軍褲,此時此刻應該是穿在化身為他的形象的魔仆身上的。

——我在魔仆的身體里!

他花了好一會兒,才一點點理清現在的狀況。儘管世界觀已經經歷了極大的扭曲,他仍然不肯輕易相信「靈魂出竅」「移魂」之類玄乎的東西。他謹慎地得出判斷,這大概是某種精神感官方面的直接聯繫,也就是說,他的大腦感受到了魔仆的大腦此刻所感受的事物。

倒也有趣,馮斯想,既然如此,就這樣用你的眼睛和身體來體會一下這場一觸即發的大戰吧。可惜的是,這間神殿不夠大,按照這些人的能量,真要打架的話,恐怕有點折騰不開。

正在轉著這個念頭,他發現自己的手——其實是魔仆化身的手——高高舉了起來,然後身邊的一切再度發生了改變。

好像只是眨了一眨眼,視線變得一片漆黑,連半點微光都沒有。當一切再度亮起來的時候,馮斯驚訝地發現自己身處的環境發生了巨大的改變。神殿消失了,自己站在一片空曠的荒地上,荒地光禿禿的只有黑色的泥土,周圍看不見邊界,被濃濃的霧氣籠罩著。

彷彿是為了讓馮斯看得更清楚,魔仆抬了一下頭,目光掃過了荒地的上方。這一看著實嚇了馮斯一大跳:他看到了他們原本應該身處其間的這座墳墓!不只是墳墓,還有墳墓周圍的林木、土石、村莊。然而……

它們都是倒懸著的。就好像是整個世界被上下翻轉了。

但馮斯很快推翻了這個瘋狂的猜想,而是想到了另外一種相對而言更可信的推論:不是世界被翻轉了,而是他們所處的空間被翻轉了。魔仆似乎是在一瞬間製造出了一個截然不同的空間,連重力方向都和地球正好相反,懸浮在了這座墳墓的上方。再看看被一同帶到這裡來的那三男一女,臉上沒有絲毫吃驚的表情,像是早已習慣。

這就是他們所說的「蠹痕」!馮斯猛然間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測。而之前在火車上令時間停止的異象,也是由「蠹痕」所造成的嗎?

到底什麼是蠹痕?

不容他多想,這個倒懸的小世界裡出現了新的變化。四周的濃霧之中,慢慢有一些巨大的黑影現身,向中圈走來。

當第一個黑影走出濃霧時,魔仆又故意扭頭看了一眼,這一眼讓馮斯只覺得心臟一陣劇烈跳動——當然這也可能是幻覺,此刻他所感到的,應當是魔仆身體里的心跳。但是那種震驚是不容置疑的。

他看到一個怪獸,一個不會存在於現實中的怪獸。它的形狀有若巨蟒,長長的身體盤在一起也有三米高,但在這具龐大身體的頂端,卻沒有頭,有的只是一個裂開的大口子,裡面排列著密密麻麻的尖銳獠牙,有密集恐懼症的人瞧上一眼就得休克。

這個怪獸的形狀當然恐怖,但還不足以讓馮斯如此震驚,真正讓他如受重擊的原因在於,這個怪物他見過。在火車上那一段血腥的夢魘中,他見到了無數猙獰可怖的妖獸,其中一隻就是眼前的這一隻。而緊跟著,一隻、兩隻、三隻……更多的妖獸從濃霧中走出來,在魔仆的身邊停住。它們都有著龐大而醜陋兇悍的身軀,基本都有強壯的肢體和鋒利的爪牙,某一些還帶著寬闊有力的翅膀,一望便知力量遠遠超越普通人類,即便是與人類共存的虎豹獅子之類的猛獸,也不可能是它們的敵手。

活像是核污染造成的畸變,馮斯莫名地想。也就是說,那場夢境里所見到的一切,並非只是無根據的幻象。如同先前魔仆所說的,這些妖獸都曾在歷史中真實地存在,為了它們共同的主人而與人類進行殘酷的戰爭。它們雖然暫時消失了,卻從未真正消亡,有許多眼前這樣的魔仆把它們藏匿起來,等待著適當的機會重新放出。儘管這一切被從文字記錄中刪去,也並沒有在絕大多數人的記憶里留下痕迹,但它們存在,不容置疑,無法抹殺。

我們果真面對著的是這樣的敵人,馮斯禁不住有一種戰慄的感覺。那是一種面對絕對優勢的力量時,從內心深處湧起的恐懼和絕望。即便是在現代文明條件下,他也不確定人們是否能用槍炮幹掉這些彷彿從恐怖電影里鑽出來的玩意兒。那麼在遠古時代,當人們拿著石片木棒連狩獵一頭鹿都嫌費勁的時候,該怎樣和它們進行蚍蜉撼大樹一般的對抗?

最先出現的那隻蛇身怪獸已經沖向了位於正前方的梁野。或許是已經蟄伏得太久,太渴望重新嗅到殺戮的氣息,太渴望重新品嘗鮮血的味道,它的速度異乎尋常地快捷,蛇一般的身體如同在水面滑行一樣,轉瞬間已經奔出了20多米,逼近了梁野。

梁野雖然看上去很精悍,畢竟是血肉之軀,又赤手空拳,馮斯不由得有些替他擔心。但他也同時注意到,籠罩在梁野身畔的蠹痕有了一些細微的變化,那些淡淡的紅光忽然間閃爍了一下,蠹痕內的空間又產生了那種水紋狀的細微波動,就像是一滴水墜入了平靜的深潭。蠹痕的範圍也隨之迅速擴張,半徑拉大到了六米左右。

怪獸那撕裂般的頂端怒張,獠牙磨動著撞入了蠹痕的範圍。

然後它的整個軀體在一瞬間似乎緊縮起來了,渾身上下由之前泛著金光的色澤轉為焦黑色,每一塊皮膚都開始起皺、萎縮。先前伸展開的蛇形身體,此刻迅速蜷曲成一團,在地上拚命翻滾著,彷彿難以抵抗突如其來的劇烈痛苦。它巨大的身體在地上撲騰,發出沉重的鈍響,泥地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清晰可見的痕迹。沒過多一會兒,怪獸終於徹底靜止,不再動彈,身上的肌肉塊塊剝落下來,露出森森白骨。而這些肌肉和白骨也逐漸變得焦黑,最終化為灰燼。

梁野的蠹痕,看來是和「高溫」「燒灼」一類的關鍵詞有關。這隻怪物闖入他的蠹痕之後,被迅速燒成了焦炭,完全喪失戰鬥能力。馮斯有點明白過來,通過這種叫作「蠹痕」的特殊空間,即便是脆弱的人類,也能擁有和巨大的妖獸相抗衡的實力。

他還想要繼續看看梁野的蠹痕,因為在那個蛇身怪獸之後,還有另外幾頭野獸緊跟著趕上。但魔仆已經把目光移開了,轉向了王璐,他知道這是魔仆有意識地想讓他看清這四個人各自不同的蠹痕。

正巧這時一隻飛在天空中的妖獸向著王璐俯衝而下。這是一隻形狀甚為怪異的妖獸,外形看起來像是一隻鳥,卻幾乎沒有羽翼和肌肉,渾身上下幾乎只剩下一副灰黑色的骨架。它長長的喙上閃爍著幽藍的光芒,似乎是劇毒。

王璐圓乎乎的臉上擺出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似乎有點被嚇到發抖。當這隻骨架般的怪鳥俯衝到距離她頭頂只有半米處的時候,她甚至閉上眼睛做出束手待斃的樣子,好像馬上就要被怪鳥撲擊得手。然而,四分之一秒之後,地上傳來一聲巨響——怪鳥重重地撞擊到了地面上,巨大的衝擊力讓它原本就只剩下骨頭的身體瞬間散架,飛散出去的骨片濺落得到處都是。它的喙折斷成了好幾截,斷裂的頭顱滾落到地上,發出凄厲的哀鳴。

王璐卻已經站在了距離撞擊地點大概五米遠的地方,仍然是一副獃獃的神情,彷彿剛才什麼都沒發生。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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