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魔仆 第二節

馮斯當然還不知道,他現在已經被很多人當成了「天選者」。就算知道,他也只能憤怒地吐槽:天選者是什麼玩意兒?天選的來送死者嗎?

就在幾秒鐘之前,老祖宗在他的面前突然炸裂開來。說炸裂其實不太確切,因為這一過程並沒有尋常爆炸所具備的衝擊力和爆發力,更精確的用詞應該是:解體。

老祖宗解體了,龐大的身軀在一瞬間化為無數的碎塊。這些閃爍著慘白光芒的肉塊都有著不規則的形狀,每一塊大概和一個核桃差不多大小,落在地上後還在不斷地彈跳和蠕動,就像是一群醜陋的小爬蟲。

這一幕讓人看了禁不住噁心,何況也無法判斷這些碎塊的危險性,馮斯連忙拉著關雪櫻退出了這間神殿。

「你在外面待著,千萬別進去。」他一面說著,一面重新進入,打算把重傷昏迷的老村長也扶出去。這時候他才發現,那些碎塊起了一些詭異的變化。

碎塊們最初只是在混亂無序地蠕動著,但就在短短不到一分鐘之後,它們開始就近地匯聚在一起。零散的小碎塊聚集在一起,彼此粘著,像水滴一樣融合在一起,漸漸形成更大的碎塊,而這些大一些的碎塊也繼續和其他大碎塊進行粘連,成千上萬的小碎塊慢慢變成了幾十個大小不等的中型碎塊,大的有一隻小型家禽的體積,小的相當於一個足球或者一塊磚頭。

接下來的一幕更加奇特。這些中型碎塊的活動開始產生了差異性,彷彿是各自做出了不同的選擇:一些碎塊繼續和周圍的碎塊彼此粘著,但由於體形變大了,融合的過程明顯變慢;而剩下的一些不再與其他碎塊融合,卻自己開始了變形。它們忽而膨脹忽而收縮,形狀發生著急劇的改變,並且這樣的改變也絲毫沒有共性可言,有的逐漸變成渾圓,有的卻展現出尖銳的稜角,有的拚命把自己拉成長條狀。

馮斯被這怪誕的一幕莫名地吸引了。他先把萬東峰拖了出去交給關雪櫻,隨即再度回到神殿里,細細觀察著這些碎塊的變化,心情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有些隱隱的興奮。這些碎塊由最初看似混沌無序的蠕動粘連,好像漸漸作為一個個獨立的個體開始找到特定的方向,這短短數分鐘的驚人變化,讓馮斯想起了某些延續億萬年的進程。

那就是進化。

「你到底是什麼玩意兒?你們又到底是什麼玩意兒?」馮斯的口氣里充滿了困惑。他回想著老祖宗的身軀,再看著眼前這解體之後的無數分身,實在難以揣摩它的本質到底是什麼。在一小會兒的分神之後,他的視線重新聚焦到那些變化中的碎塊上,才發現其中幾塊又產生了新的變異。

那是幾塊之前一直在努力融合的中型碎塊,此刻終於完全粘連匯聚成一體,形成一個全新的形狀。而這個新的融合物,赫然和之前老祖宗的形態幾乎一模一樣,仍然是近似巨型大腦,只不過小了許多而已。

看到這個新的「大腦」誕生,馮斯才猛地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他的鼻端聞到了一些奇異的味道,雖然隱隱夾雜著一些腥臭,但總體而言卻接近於——肉香。這種不可思議的肉香味摻雜在仍然沒有消退的血腥之中,讓他感到危險正在迅速臨近。

想到這裡,他趕忙轉身準備跑出去,卻已經太晚了。他剛剛邁出兩步,就感到腳底被什麼東西拉扯住了。低頭一看,赫然是一隻手。

由老祖宗解體後的小碎塊形成的手,沒有手腕手臂更沒有軀幹,單獨存在的一隻手。這隻手像蟲子一樣貼著地面爬行過來,抓住了馮斯的腳踝。

馮斯朝著這隻手狠狠地踢了一腳,但它彷彿絲毫沒有痛覺,無論馮斯怎麼踩踏,都死抓著不鬆手。並且這隻手的力氣比一般人的手掌力氣更大,只是小小的一隻手,就讓馮斯近八十公斤體重的身體難以邁步。

接下來發生的事更加驚悚。那個大腦狀的合體出現後,有一部分小型碎塊也開始了快速地結合,它們把「大腦」包裹於其間,體積飛速膨脹,逐漸形成一個人體的形狀。它的膚色不斷變化調整,由開始的灰色忽而轉為赤紅,忽而轉為慘綠,忽而轉為深紫,最後慢慢呈現出正常人類的膚色,爛泥一般的膚質也一點點有了活人皮膚的質感。

——它們在變成一個人!

儘管這個所謂的「人」或許只是徒有其形,就像塑料模特一樣,馮斯還是為這樣的變化而深深震撼。這個「人」就像畫家筆下勾勒的線條,或者雕塑家手裡的泥坯,從粗糙到精細,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人。它有了皮膚,有了流暢的線條,有了肌肉的輪廓和毛髮,有了臉形,而這個「人」的臉形,馮斯從一開始就隱隱預料到了。

「第二次了……我就真的那麼受歡迎嗎?而且您能不能好歹多變一條褲子?」他自嘲地笑了笑,看著對面赤身裸體的「自己」。這個人形的碎塊聚合物完全和自己一模一樣,連額頭上打架時留下的淺淺疤痕都沒有遺漏。

現在兩個馮斯面對面地站立著,一個穿著有些骯髒的外套,另一個赤身裸體。除此之外,他們有著一樣的體形和一樣的容貌,如果不是衣物的差別,活像是在照鏡子。

但馮斯有些不解。如果說在火車上陷入異域的那一次,那個未知的敵人是用形成他的人頭形狀的雲塊來向他示威,眼前的這些碎塊卻又為什麼非要組成他的樣貌不可?它們完全可以變化成一些更加強大的形態,比如老祖宗解體前那種揮舞著觸手的巨怪。難道僅僅是為了弄出一個裸體的馮斯來羞辱他本人,減輕他的氣勢?

對面的化身就像是有讀心術,看穿了馮斯在想些什麼,喉嚨里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怪響,忽然轉化為語音:「我只是按照離我最近的模板,選擇最方便的方式組合成人形,以便擁有人類的發音器官來和你對話。人體是一個複雜的結構,單獨模擬發音器官有些困難。」

「果然你不只能聽懂人話,自己還會說,倒是蠻符合千年老妖怪的身份。」馮斯點了點頭,「那麼,現在你顯然是打算和我進行對話了,是嗎?」

對面的化身深沉地點點頭,馮斯長出了一口氣:「這樣也好,不管怎樣,你總算是我遇到的第一個願意告訴我一些事情的『人』……不過,你最好先做一件事。」

他從隨身的背包里拿出一條打著補丁的舊款軍褲,那是他躲在山洞裡的時候,關雪櫻悄悄從家裡偷出來供他換洗用的。他把軍褲遞給化身,伸手指了指正在神殿門口朝著這邊探頭探腦的關雪櫻:「在女士面前要注意文明禮貌。」

「讓我想想從哪兒開始說……」穿著軍褲、赤裸上身的化身席地而坐,那張臉的確和馮斯一模一樣,但臉上冰雕一樣刻板的表情,又顯得欠缺幾分活氣,說話的腔調也像是電子合成音一般毫無抑揚頓挫。馮斯努力壓下這種熟悉而又陌生的古怪感覺,注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同時也注意著其他那些碎塊。它們在這個人形聚合成之後,就暫時停止了活動,但馮斯不能確定它們一會兒會不會突然暴起。

「要不然我來發問吧:你,或者你們,到底是什麼東西?」這是他提出的第一個問題,也是最要緊的問題。在他身上所發生的這一切的一切,都緣起於此。

「我們是一群僕人,一群苦苦尋找自己主人的僕人。」化身回答得十分痛快。但這句話拆開來每一個詞馮斯都明白,組合在一起卻跟什麼都沒說一樣。

「僕人?尋找主人?你們被主人拋棄了嗎?」馮斯問。

「也許未必是主動的拋棄,也可能是迫不得已。」化身的眼神里竟然現出了一絲迷惘的神色,這個表情讓它終於有點像是個真人了,「我在這個小山村裡困居了上千年,主人始終沒有出現召喚。」

「你的主人是誰?」

「是一個被從一切歷史書里抹去,卻存在於每一段歷史裡的……魔王。」

「魔王?」

「魔王或魔鬼,是借用你們人類文化的稱謂,事實上,我並不知道該怎麼去給它定性。它可以被稱作魔鬼,可以被稱作妖怪,可以被稱作異族或異種。它誕生的年代比人類更早,在很長一段時期內和人類共存,卻又和人類拚鬥得你死我活。有趣的是,儘管如此,卻從來沒有人見到過主人的真面目,人們所與之戰鬥的,都是主人所統率的僕從和奴隸而已。」

魔王。

這原本是一個有些空泛的名詞,讓人聽了也不容易想明白,但馮斯卻能一下子抓住其中的關鍵,因為他猛然間回想起了火車上的那場幻覺。

那些席捲一切的烈焰,那些縱橫流淌的血之河,那些殊死搏殺在一起的人類和妖獸……之前他一直不明白這樣的場面到底想說明什麼,現在他終於明白了,那幻覺所描述的,就是這個魔鬼的部下和人類進行戰爭的場面。那是一場不容絲毫怯懦退讓的戰爭,因為失敗的結果或許就是滅族。

那會是怎樣的一段歷史啊?馮斯禁不住想。穿著獸皮揮舞著石斧的原始人,甚至連自己狩獵都還存在困難,卻不得不和那樣強大的妖獸軍團進行殊死的搏殺,任何一次失敗,帶來的都有可能是種族的滅絕。從遠古的類人猿到文明時代,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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