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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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是件多麼愚蠢的事情啊,儘管結果必為一死,人仍然不死心,希望自己在宇宙里顯得重要,這是一切雄心壯志的源泉,可惜的是,這希望在我眼裡是那麼可憐巴巴而一廂情願,這希望的表現形式又是那麼醜惡,因為它只能以欺騙的手段向同樣的生命訴說與強調,而不是向無生命的物質發出挑戰——人最虛假的尊嚴是建立在人的眼中的,即使道德的目的

也不過如此。

生命,一個不及物的神話,一個天真的無知與狂妄,一個混亂的夢,當我向你告別之時,我不會說我想,我要,我希望,那是青春玩笑,不值一提,我說,我接受,我願意,我甘心,我不痛苦,我不反擊,事實上我一籌莫展,我毫無辦法,我選擇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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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得袁曉晨的小伎倆,那是小可愛的專利:出於小自信,先是賣弄一些自為得意的小聰明,不管用之後,就會在最後一刻崩潰,然後是試探著求饒,耍賴,一旦成功,便滿心歡喜。

我抱著袁曉晨,看著她的臉,眼睛裡還有淚花,卻高興得忘乎所以,只是一眨眼,她便把她的東西重新攤在我的房間里,瓶瓶罐罐到處都是,連上衣和褲子都往我的衣櫃里掛,袁曉晨忙來忙去,我回去繼續寫作,背後是她似乎是永不止息的腳步聲。

43

夜裡臨睡前,我靠在床上看報紙,是那份《精品購物指南》,袁曉晨穿著一身棉布碎花的睡衣褲,掀開被子的一邊坐到我身邊,手裡拿了一瓶油往襯衣褲里東一下西一下地塗抹,我斜了她一眼:「沒有人搔擾,就自己騷,可以呀!」

她斜了我一眼,從被子底下踹了我一腳,說:「你也抹點油吧,冬天干。」

「我用不著,我還等著干透了當裝甲使呢。」

我接著看報紙,袁曉晨拿起我看剩下的也在旁邊翻看,見到我翻看租房信息,她一把搶過來扔在一邊:「看什麼看!還偷偷地想趕我走啊!」

「沒有,我就是隨便看看。」

「哪有隨便得那麼準的?一看就看到租房那一欄!」

「行,我看汽車,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我勸你動動腦筋,盤算盤算,什麼時候掙點錢給我買輛寶馬,也叫我開出去威風威風,最起碼落一個美女配名車。」

「這報紙上說,北京第二清潔隊招人呢,你趕緊報名還來得及,明兒一早領導就發你一輛垃圾車,開過去暴土狼煙兒的,人家都躲著你,一輩子不出車禍,闖紅燈都沒人敢攔,那才叫威風呢!」

「去去去,一點志氣也沒有!」

「媽的不給女的花錢就叫沒志氣?你奶奶教你漢語的時候是這麼說的嗎?」

「是。」

「我真佩服你奶奶,同情你爺爺,也不知他這輩子在你奶奶的淫威下活得如何。」

「比我奶奶早死二十年。」

「我的天——但願舊時代的悲劇不會重演。」

「我就要在你身上重演!」她提高聲調並掐了我一下。

「滾!」我笑著說。

袁曉晨踢了我一腳,然後假裝要從床上下去,又不甘心地回頭看著我:「你又轟我走了?」

「沒轟。」

「你轟了——我滾給你看看。」說罷,她「咕咚」一聲滾到床下,樣子笨拙而好笑。

我抬手把她從床下撈起來,她支著一條胳膊使勁揉,嘴裡發出「絲絲」的吸氣聲。

「摔疼了吧?以後表演前要練習練習,就這水平,撲通撲通的,我還以為一個癩蛤蟆掉桶里了呢!」

「滾!」她爬上來又給了我一拳。

我拾起被子上的報紙接著看,袁曉晨推推我肩膀:「我問你,你腦子裡真的轉過趕我走的念頭嗎?」

「你是弄不清自己的實力,想從我這兒統計一下你的魅力值是不是?」

「怎麼著吧!」

「零!零!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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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雖說是炮友,我和袁曉晨的關係也比較一般,一個星期也就通一兩次電話,我周末去歡場混的時候,往往會叫她一聲,有時她去,有時她有事兒不去,要是去,也不一定跟我一起回家,有時候我在酒吧打撲克,打著打著她人就不見了,總之是有一搭沒一搭,我也沒怎麼往心裡去,我沒接過她,也沒送過她,我甚至不知道她住在哪裡,突然間,她闖進

我的生活,東西扔得鋪天蓋地,人就那麼四平八穩地躺在我身邊,叫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不過我也懶得問她,這方面,我一向隨和。

「你有固定的女朋友嗎?」當我睡下時,袁曉晨問我。

「沒有。」

「不固定的呢?」

「你算一個吧。」

「還有嗎?」

「這是我隱私,拒絕回答。」

「你覺得我當你女朋友怎麼樣?」

「你?」

「我!」

「走一步看一步吧。」

「哎哎,別這麼不情願的樣子,我追問你一聲,咱倆試試,你說怎麼樣?」

「行啊。」

「那以後就我老大了,是不是?」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以後要是有女的給你打電話,我接著了罵她騷逼你可別攔著!」

「誰讓你接我電話的?明天我給你裝一電話。」

「你省點錢給我買開心小禮物吧——裝什麼電話!」

「你什麼打算,說來聽聽。」

「我的打算嘛,最少在你這兒耗一個月,找到工作再說。」

「噢。」

「還有啊,我最近聽說你越來越火,出名發財指日可待,有這回事嗎?」

「沒有——我告訴你啊,你別想占我便宜,我的路子是,要是出名發財呢,就攢著錢追張曼玉王菲,實在不行張柏芝,章子怡也可以,要是我沒飯轍了呢,就吃你一輩子,你就是嫁人我也要當你那個沒出息的傻哥哥,天天睡你們家沙發里!」

「行啊,不過我告訴你,你跟我們家母狗一起睡的時候別毛手毛腳的,那東西告不了你性騷擾咬一口你可別罵人家是鐵褲衩兒!」

「這點風度我有。」

「那就好——咱說說這個月怎麼過?」

「胡混唄。」

「怎麼混?」

「我哪兒知道呀!」

「我告訴你——生活費平攤,房子呢,我住你的,亂搞呢,我免費陪你,這家務勞動呢,我觀察了一下,你整體上衛生水平還行,所以呢,維持現狀就可以,我的要求是,每個月請我吃一次飯,你覺得我值多少就請多少錢的,別虛偽,要是打起來了呢,你讓著我,再有啊,你的婚外色情活動暫停,要是實在禁不住誘惑,出去帶著安全套搞,事先別讓我知道,事後不要告訴我,最後,出去玩向別人介紹的時候,說我是你是女朋友——有什麼意見?」

「同意。」

我關了燈,黑暗中,我聽到她在一個人「吃吃」傻笑,笑了一會兒,輕聲問我:「哎,你覺得我有沒有正室范兒?」

「有。」

「當然啦,我天生就是做老大的命,以前我談男朋友,已婚未婚的不管,我不說話,看一個月,未婚的一個月內得跟前一個斷了,已婚的要是三個月之內不離婚,我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牛逼啊你。」

「當然了,哎,我問你,今天晚上需不需要色情服務?不需要的話,媳婦兒我可要睡了。」

「該睡睡你的。」

「那你祝小白領兒晚安。」她假裝嬌滴滴地說,還探身親了我一口。

「呸!把衣服全他媽脫了!趕緊!天亮的時候別說我是毛兒片大腕兒啊,我可聽夠了!」

「哎,不牛逼會死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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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就這麼有點急匆匆地搞定了。

我沒有問袁曉晨突然衝到我這裡的原因,也沒有往後想會有什麼結果,在我的性情里,對於討論一件事的將來很不耐煩,認為那不過只是一種胡思亂想罷了。生活就是這樣,當你試圖加以控制的時候,它往往因缺乏頭緒而顯得十分困難,當你將它置之一邊的時候,事情自己便會按照它的邏輯走下去,我只需耐心,事情自己就會有所謂的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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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說,袁曉晨安營紮寨的本領真是一流兒,兩星期後,我發現,隨著她的不懈努力,慢慢的,她的存在一點一滴、然而又是頑強地顯示出來,通過性生活,她把我的作息時間調整得與她同步,與她同睡同起,我時常被她以「順便」作為理由,糊裡糊塗地陪著她去做一些獨自一人時根本不會去做的事情。我注意到,懂事女人的自我中心往往是以一種十分隱密的方式實現的,它不是一種命令、要求或是講道理,而是以一種合情合理的方式展開的,袁曉晨有一個清晰的秘書式的頭腦,她擅長把幾個分散的目標集中起來管理,從而獲得一種有效率的結果,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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