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合時宜的政治思想:法家激起叛亂 晁錯之死

晁錯用死證明了他為國家利益而奮不顧身。然而最終欺騙了他的,卻是他最為信任的漢景帝劉啟。袁盎攛掇劉啟殺晁錯來退兵固然很可惡,但相較於劉啟的冷漠、自私與無情,這一切根本算不了什麼。人性的冷酷造就了晁錯的悲劇,晁錯太傻太天真。

故事還要從久未出場的袁盎身上說起。

文帝朝時,袁盎從齊國國相任上調任吳國國相,臨行前他的侄子袁種對他說:「吳王劉濞生性驕橫,手底下都是不好惹的主兒。叔啊,你到吳國那邊後一定少惹事,別沒事吃撐了跟人家吳王作對,當心人家告你黑狀,弄不好你還會被人家抹脖子,何必呢。南方那邊很潮濕,你每天喝喝酒暖暖身,偶爾勸勸吳王別讓他造反,這日子也就過去了啊。」

袁盎聽了侄子的話,很感動,心想自己這個做叔叔的平日里真是沒白疼侄子,於是在吳國就成天夾著尾巴做人,劉濞對袁盎一直很好。

只可惜,袁盎回到中央後在朝廷中並不得意,他得罪了最不能得罪的晁錯,於是在吳楚七國之亂爆發後,晁錯抓准機會就對手下的丞史說:「袁盎這個老混蛋,肯定是拿過反賊劉濞的賄賂,要不然吳王要謀反這麼大的事情,他當吳國國相的時候怎麼不向朝廷報告,還專門給吳王打掩護說他不會反。你看看,朝廷都是被這傢伙耽誤了。我尋摸著要向皇上舉報袁盎,治他個知情不報的罪名。」

丞史努了努嘴,向晁錯勸道:「您現在舉報他有什麼用呢,吳王的大軍已經往西邊打過來了,懲治袁盎也不能阻擋人家西進啊,況且人袁盎也許根本沒參與謀反呢。」晁錯聽完後猶豫不決。

我們不得不感慨,袁盎一定是一個人格魅力極強的人,晁錯的手下都能幫著他說話,實在不簡單。這一次晁錯也是優柔寡斷,實在不知道平常嚴酷果斷的他這次是出了什麼岔子,白白錯失殺掉袁盎的先機,最終領受了袁盎反戈一擊,命喪黃泉。

袁盎也是人精啊,晁錯能想到的他袁盎自然也能想到,因而他連夜就跑去見竇嬰,在竇嬰面前說了一通虛情假意的話,內容無非就是在強調他知道吳國為什麼造反,並希望當面告訴劉啟。竇嬰最終將袁盎引到宮中推薦給劉啟,結果他一進門恰好就看見仇人晁錯正跟劉啟商量著調兵遣將、撥運糧草呢,氣不打一處來。

劉啟問袁盎:「你原來當過吳國的國相,想來對吳國的事情是門兒清啊,認識吳國那邊領兵的田祿伯嗎?你看現在吳楚聯軍氣勢洶洶,他們跟咱政府軍打起來到底咋樣啊?」

袁盎聽完拍拍胸脯,中氣十足地說:「陛下你放心,那幫人,隨隨便便就能被咱政府軍給滅了。」

劉啟聽完後根本不信,說道:「老袁你凈瞎扯,吳王憑著鑄錢、煮鹽而聚集了大量的財富,招引四方豪傑,劉濞白髮蒼蒼,那麼大年齡肯定也是條老狐狸。他要沒十足的把握他敢造反嗎?就這你還說他肯定能被打敗,瞎吹!」

袁盎回道:「吳國確實是憑藉著鑄錢、煮鹽而聚積了許多財富,但他手下根本沒有什麼英雄豪傑,若真有有識之士,還能不勸著他別造反?吳王手下都是些地痞流氓、亡命之徒,只不過改名換姓裝得人模狗樣罷了,人渣們聚在一起幹不成大事。」

仔細分析袁盎的話,分明是有弦外之音的,既然劉濞手下全是流氓,那劉啟聽從晁錯的建議收拾諸侯王就變得合情合理。袁盎這話分明是在安慰劉啟,同時擺明立場——他批判晁錯,並不是在否定劉啟。

劉啟心安了,覺得袁盎是一心為他著想,沒有挑戰他權威的意思。

然而袁盎話音一落,晁錯很沒眼色地插了句嘴:「嗯,你說得對。」

這話聽起來應該是劉啟的台詞啊,晁錯一時間突然變得跟幼兒園的小朋友一樣,全然沒了心機和城府,居然搶領導的台詞……這很有可能意味著,晁錯該倒霉了,他因為這一句多餘的話,而讓劉啟心中的天平傾向了袁盎。

現在袁盎只需要給出致命一擊,說出一個說服力極強的理由。

恰好此時劉啟問道:「老袁,你該抖摟出你的想法了吧。」

「不行,陛下,請您左右的人都先退下去。」袁盎義正詞嚴地說。

劉啟一揮手,左右侍從全都退進東廂房裡,只剩晁錯一人在旁。

「我要說的話,任何做臣子的都不能聽到。」袁盎惡狠狠地說。

於是劉啟又讓晁錯退下去,晁錯心中把袁盎翻來覆去罵了千萬遍,最終也是無可奈何地退入東廂房中。

袁盎接下來才切入正題,他說:「劉濞的公開信上寫得清清楚楚:『當年高祖分封劉姓子弟為王,每個人都有一塊封地,結果現在跳出來一個叫晁錯的奸臣,擅自懲罰諸侯王,隨意削減諸侯王的土地。』可見叛軍要收拾的其實就是晁錯一人。只要我們現在殺了晁錯,再派人給吳楚軍送封免除其罪名的信件,把他們被削去的土地送還給他們,絕對滴血不見就能成功解決這場叛亂。」

劉啟聽完後沉默半晌,猶豫不決,最後發問道:「關鍵咱這麼做到底有沒有把握讓吳楚軍退兵啊,只要有,我當然不會捨不得殺掉晁錯來向天下道歉。」

袁盎緊接著補充道:「我是不怎麼聰明,但我覺得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人家劉濞話說得很明白,咱既然要跟人家和好,有什麼不能信任人家的呢?陛下最好還是再認真考慮一下。」

劉啟最終同意了袁盎的意見,並將袁盎封為太常,讓他和劉濞的侄子宗正劉通一同出使吳國。

其實這完全是個餿主意。袁盎根本沒弄清楚,劉濞起兵說要誅殺晁錯根本只是一個幌子,矛盾的根源在劉啟那裡。劉濞憎恨晁錯的用心險惡,但他更憎恨聽信惡人之言的劉啟。

袁盎大約是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想想吧,如果他的主意沒能奏效,他自己也肯定沒好果子吃,輕則被罷官,說不定惹毛了劉啟還會讓他丟了項上人頭。所以袁盎敢這麼跟劉啟說,那明擺著是他自己也相信殺掉晁錯就能平息戰亂。

相較於袁盎極不靠譜的建言,劉啟的對答更讓人不寒而慄。這是曾經最令晁錯信任同時也是最信任晁錯的人啊,原來在劉啟的心中,晁錯的命一文不值,隨時都可以拉出去砍掉。劉啟只是在思考如何讓晁錯的死變得更有意義,這個人真冷酷,真自私。

十多天後,丞相陶青,廷尉毆(名毆,姓氏失載)、中尉嘉(名嘉,姓氏失載)一同上書劉啟說:「吳王劉濞造反是大逆不道的,人人得而誅之。現在御史大夫晁錯卻開始公然唱反調,說什麼群臣領兵都不可信,還要把土地割讓給吳國,他是大大的叛徒。我們幾個商量了一下,一致認為該判他腰斬,父母妻子同產兄弟老的少的統統棄市。」

劉啟答應了,真不知道他良心上是怎麼過得去的,一個為他盡心儘力的大臣就這樣被他賣了,同時,他也出賣了自己。

兇殺案發生在一個晴朗的早晨,所有人都嗅到了從漢宮中傳來的隱隱殺機,唯獨身在家中的晁錯沒有感受到絲毫噩兆;而事實上,大家都以為晁錯早該料到這一天了,同時也覺得不可能沒人去提醒他。

「御史大夫大人在家嗎?陛下有急事召見您,您趕緊動身同我進宮去吧。」中尉嘉說話的時候細聲細語,顯得格外的謙恭,絲毫聽不出他腹中有什麼陰謀。

晁錯想都沒想,畢竟他是景帝的心腹,對這種大清早趕著來叫他的事情早已習以為常,於是換上朝服,急匆匆地上了嘉的馬車。

車馬搖晃,晁錯坐在馬車裡,腦子卻盤算著一會兒進宮要跟劉啟說些什麼,根本沒注意未央宮在長安城的西南邊,而馬車卻在向長安的東市行進。

晁錯終於發現自己的車輛所處的位置不對勁了,往常未央宮的周圍安安靜靜,而現在這個地方卻嘈雜一片。他剛要去問問嘉怎麼回事,就聽見了嘉響亮的聲音——「晁錯亡臣子禮,大逆不道,當行腰斬!」

還沒等晁錯反應過來,幾個身材魁梧的劊子手已經把晁錯從馬車裡拽了出來。晁錯一下子就被摔在地上,他本來還想站起來拍拍土,質問質問嘉,臨死再耍耍威風,可是劊子手並沒有給他太多時間。手起刀落,晁錯被朝服包裹的身軀就一劈為二了,鮮血淋漓,不知道此時的晁錯有沒有想到父親臨死前的預言。是誰死?是他,晁錯,奮不顧身、自以為是、冷峻刻薄、熱心政治、被拋棄、被欺騙的晁錯。

很快,晁錯的一家老小也和他在陰間會面了。

清人汪潛有詩《晁錯墓》云:墳前凄草冬無白,彌望王孫泣鷓鴣。

關外的戰事如火如荼,長安的東市卻瞬間陰冷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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