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法、道的衝突:晁錯與「削藩策」 權臣降臨

晁錯為人嚴酷冷峻,這讓他得罪了不少人,然而,他仗著漢景帝劉啟的寵幸,最終還是一手遮天,權傾朝野。袁盎被他排擠、丞相申屠嘉被他活活氣死,晁錯的專權讓帝國的政治氣氛變得凝重起來,這一切都傳達著同一個信號,一個危險的信號——權臣降臨。

《史記·袁盎晁錯列傳》在敘述完晁錯的家世和師承後,對這個人的性格評價有四個字:峭直刻深。這四個字擺在晁錯政治生涯的記述之前,足見它概括了晁錯一生的性格特點。

「峭直刻深」,翻譯過來就是苛刻嚴峻。這一看就是法家學派的人普遍具有的氣質,然而身在黑暗的古代官場,這種嚴苛總給人一種不諳世故的感覺,屬於自找麻煩的作風。而且由於他那些所謂的「耿直」之舉,實際上只是為了實施他那些險惡的刑名手段,同時維護君主的絕對專制,因而這種「耿直」並不能和一般大臣為了維護尊嚴和自由而做出的正直行為相等同。

這就是為什麼晁錯、商鞅這些人不能和歷史上的骨鯁、諍諫之臣一同流芳後世的原因。

像晁錯這種只為一己的人,很多時候就是不招人喜歡,沒有原因。他們受到的批評多是發自於他人內心的厭煩,這種人是永遠處理不好人際關係的,官場險惡,他們不倒霉才怪。

晁錯看著置身於政治生涯發展初期的自己,從頭到腳都貌似是天子面前的寵臣,因而他一連給劉恆上書幾十封,大約晁錯上書的語句都很直白,不加修飾,加上劉恆信奉黃老,秉性善良,對諸侯王有著惻隱之心,而且根本看不上晁錯宣講的純法家那套,因而並未採納他的意見。不過為了表示對積極進諫的鼓勵,劉恆將晁錯擢拔為中大夫。

總之晁錯這一次表現沒在劉恆那裡落下什麼好印象。

那麼晁錯到底都給劉恆講了什麼呢?

兩點:削藩和修改法令。

削藩這件事情不是晁錯先提出來的,賈誼當年都把這點事情嚼了好幾遍了。當然,賈誼的話沒晁錯說得狠,儘管史書並未記載這次晁錯是怎麼說的,但從日後晁錯諸多極端的做法和態度來看,當是如此。

劉恆跟晁錯好歹還打打哈哈,晁錯的同僚們卻是半點面子都不給他。袁盎等人一直不喜歡晁錯,晁錯也看不上這夥人。文人相輕,所以只要有晁錯在的地方袁盎一定扭頭走人,有袁盎的地方晁錯也一定會識趣地走開,倆人從沒在一個屋子裡面說過話。

劉啟即位之後,晁錯被任命為內史,內史相當於首都市市長,後來改名叫京兆尹,秩級別為中兩千石。儘管級別不如九卿,但晁錯顯然已經成為了劉啟面前的專寵,君臣二人常常一塊兒談論軍國大事,劉啟採納他的意見,對他的信任和寵幸完全超過了三公九卿們。晁錯一張嘴,啪啪啪就把朝廷原先的許多律令都修改了,說白了就是把原來給劉恆的那些建議一股腦全部付諸實施了。

晁錯專權,自然會引來許多人的憎恨,比如丞相申屠嘉。

申屠嘉也是個奇人,他是個武夫出身,也有功臣背景,劉邦打天下那會兒他因為臂力好而成為了弓箭特種兵中的一員,只不過他先前的地位和功勛都比較低,比不上周勃、灌嬰。按說這種人成天接受特種訓練應該皮膚都特別黑,《居延漢簡》上給士兵專門划了一欄叫「膚色」,裡面一般士兵全都寫的是「黑」,所謂「黔首」是也,這是原先秦朝政府給天下的百姓們統一改的稱呼。那時候的士兵主要都是底層老百姓,草根過苦日子,家裡也沒什麼化妝品,所以皮膚都黝黑黝黑的,特別是腦門黑,所以「黔」就是黑的意思,「黔首」就是黑腦殼。

漢朝的時候當官特別看重人長得帥不帥,黑黝黝的皮膚肯定不招人待見,特別是丞相這樣的位子,不說長得偉岸,好歹也該是儀錶堂堂,不然有損政府形象。所以估摸著申屠嘉這傢伙是有什麼美白保養秘訣,不然他這輩子也就能憑個老兵身份混個將軍的位子噹噹。可惜他沒有留下一本像《申氏養顏書》之類的著作讓後世愛美之人習得一二秘籍,實在令人扼腕嘆息。

前一任丞相張蒼死後,劉恆本來想讓竇猗房的弟弟竇廣國當丞相,但最後權衡再三,劉恆害怕自己回頭因為這事落下個親幸外戚的名聲,因而最後選了老臣申屠嘉做了丞相。

申屠嘉老實正直,清正廉明,不朋黨。當年鄧通得到劉恆寵幸的時候,申屠嘉就對鄧通特別反感。有一次,申屠嘉上朝的時候看見鄧通和劉恆坐在一起,氣就不打一處來,說完正事立馬就開始對劉恆冷嘲熱諷:「陛下啊,你寵幸大臣那是他命好,是他的榮幸,但我認為君臣之間的禮儀還是不能亂套啊。」

劉恆一聽這話臉馬上就板起來了,很生氣地說:「你少廢話,我不過是比較寵幸鄧通罷了,別的沒啥,你少管閑事。」

哪知道申屠嘉很絕,回到丞相府後就寫了一張傳票傳鄧通,鄧通很害怕,是個人都能看出這是要過鬼門關啊。解決問題的關鍵就在於鄧通其實也有狡猾的一面,他在去丞相府之前就先找劉恆彙報了申屠嘉要收拾他這件事,劉恆聽罷,淡定從容地回答道:「你放心去你的,我一會兒就派人叫你回來。」

劉恆作為皇帝,照常人的理解他完全有權力在鄧通去丞相府之前就廢止申屠嘉發出的傳票,鄧通急忙去找劉恆估摸著也就是這個意思。但從這件事中我們可以看到,劉恆並沒有這樣的權力,或者說,他並沒有想過去擁有這樣的權力。他只是想過一會兒再將鄧通傳回罷了,從沒想過用皇權干涉司法程序。

可見文帝朝司法是相對比較公正的,同時皇帝對於行政部門的干預也比較小,黃老治國之術居功偉矣!

鄧通來到丞相府,一進門就是脫帽脫鞋,沖著申屠嘉裝慫,可著勁兒地叩頭請罪,顯得很沒骨氣,而且一開始就自己表露出了理虧。申屠嘉一看,鄧通小兒還挺好收拾,於是在高堂上發令說道:「朝廷是高皇帝設置的,你不過是個弄臣,居然敢在朝堂之上放肆,這是大不敬的罪過,你那個人頭不值錢,來人啊,把鄧通拖出去斬了。」

劉恆知道鄧通此去凶多吉少,於是鄧通前腳走人,劉恆後腳就派使節持節追他回來,並對申屠嘉說:「鄧通是我的弄臣,饒恕他吧。」

最終,劉恆的服軟讓鄧通撿了一條命,皇權向司法讓步,申屠嘉個人也作出了妥協。鄧通踉踉蹌蹌地回到宮中,一進門就沒出息地向劉恆大聲哭訴:「皇上啊,申屠丞相可是差點讓我歸西啊。」

能讓專制君王在司法機關面前低頭,除了劉恆個人思想覺悟高和黃老治國的因素外,申屠嘉個人的強勢也不可忽視。

晁錯,能對付得了這麼強勢的人物嗎?

劉啟即位的時候申屠嘉已經當了五年丞相了,德高望重,這是毋庸置疑的。晁錯的飛揚跋扈在申屠嘉眼中處處充滿了挑釁的味道,特別是劉啟對他沒有對晁錯那麼親近,這個大老爺們也難免心裡有些吃醋。

晁錯的內史府蓋在太上皇廟內外牆之間的空地上,這個太上皇廟是用來祭祀劉邦之父劉太公的,大門朝東開。晁錯覺得這樣出入很不方便,於是就在內史府南邊的牆上開了個門,但問題是這樣一來太上皇廟外層的小牆也就被挖開了,內史府的南門就剛好在太上皇廟的小牆裡。

申屠嘉一聽晁錯這小子犯了這麼大一事兒,立馬摩拳擦掌,心想:「哈哈,晁錯你小子也有今天!」然後立馬就進宮去面見劉啟,依據晁錯的罪行要求劉啟斬了他。

申屠嘉的舉動全被晁錯的門客知道了,看來晁錯的門客不單單是智囊團,還是偵緝隊。晁錯很惶恐,連夜就進宮給劉啟請罪。

第二天上朝,申屠嘉這邊把正式處理意見都擬定好了,上奏劉啟晁錯開南門、破壞太上皇廟小牆的事情,要求將他交付給廷尉法辦。然而劉啟此時已經聽信了晁錯的解釋,為晁錯辯解道:「晁錯開南門破壞的不是太上皇廟的內牆,只是外面的小牆,那裡不是還有其他官員住著么,我這裡事先批准過了,因而晁錯無罪。」

申屠嘉無奈地認錯。他一出朝堂就跟他的長史說:「可惡啊,我真後悔沒有先殺了晁錯這個混蛋然後再向皇上舉報他,我沒有先斬後奏,反而讓晁錯搶得先機把我捉弄了。」

回到丞相府後的申屠嘉悲憤難抑,吐血而死。《謚法》上說:「好廉自克曰節。」是申屠嘉自己非要和晁錯作對,是他自己由於忠君思想而沒能將晁錯先斬後奏,是他自己逼得自己被別人氣死。因而申屠嘉死後謚號就為「節侯」,這「自克」二字其實是特別符合他的經歷、品性的,申屠嘉最終其實是自己把自己逼進了死角。

然而從表面來看,依舊是晁錯活活氣死了開國功臣、丞相申屠嘉。

我們可以想像,晁錯一手遮天的日子來到了。

權臣降臨,帝國的呼吸已經開始變得急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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