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法、道的衝突:晁錯與「削藩策」 千里埋伏

景帝朝暗藏殺機。朝廷外,暗暗蟄伏的吳王劉濞任由心中的憤怒與仇恨相互裹挾,促成那名為「矛盾」的引線,它埋伏千里,直待時機成熟時被火藥點燃,讓帝國的領土上瀰漫起戰爭的硝煙。而朝廷內,工於刑名之學的晁錯也暗暗捏緊拳頭,他要實施一個宏大的計畫,一個將要動搖帝國根基的計畫——削藩。危機千里埋伏。

吳楚七國之亂爆發於一根很長的「引線」燃燒到盡頭的時候。是誰點燃了這條名為「矛盾」的引線呢?

是劉啟,以及他不太好的脾氣。

早年劉恆還在世的時候,吳王劉濞的太子劉賢曾來中央朝廷朝見劉恆,完事了就成天和劉啟泡在一起喝酒下棋談感情,這大約是兩漢時期青年人之間的時髦活動,因為直到東漢末年,五十六歲的孔融被曹操處死的時候,史書講他的兩個孩子,一兒一女,還在那裡津津有味地下棋。

吳太子劉賢的師傅都是楚地人,那個時候楚地人整體素質都比較低,沒啥文化,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因而劉賢也變得脾氣暴躁驕橫,蠻不講理,而且估計下棋的水平也很低劣。

有一次劉啟和劉賢倆人又在那裡下棋,劉賢技不如人,因而想悔棋耍賴。劉啟是堂堂皇太子,當然不吃劉賢這一套,二人最後就大吵了起來,劉賢對劉啟很不禮貌,大約爆了不少粗口,引得劉啟大怒。皇太子還沒受過這種窩囊氣呢,於是劉啟抄起棋盤就朝劉賢的頭上砸去,劉賢猝不及防,加上估計這公子哥也不怎麼經打,結果當場斃命。

歷史的巧合就在於,我們今天的考古工作者卻因機緣巧合在發掘劉啟的陵墓——陽陵的南闕門遺址時,意外地出土了一件漢代殘損的陶制棋盤。難不成當年劉啟殺了劉賢之後還把那個「兇器」收藏起來,當了陪葬品?這可難說,不過想來可能性不大,因為考古學家都認為那個棋盤質地粗糙,一看就不像皇家用具,弄不好是守陵人哪天一不小心把棋盤摔地上順手就埋到土裡了。

回過頭來,關於劉啟殺死劉賢一事,理論上講劉啟應該作出道歉並接受懲罰,但專制統治者的特權就在於草菅人命無罪,不論你是平民還是貴族,統統都比他地位低,因而永遠是統治者在理,人家掌握著「宇宙真理」。

所以劉啟根本沒有受處罰,朝廷也只是將劉賢的屍體送回吳國便草草了事,連個致歉信也沒有。

吳王劉濞從沒料到,自己的兒子去長安時風光無限,回來的時候屍體已經開始發臭了。但是劉濞身為諸侯王,在劉恆和劉啟面前總是要低上一等,尤其是劉恆,和劉濞是平輩,自然不是好惹的主。因而悲痛欲絕的劉濞想到的不是復仇而是逃避,他從此不再去長安朝會。

看到兒子的屍體之後,劉濞憤怒地罵道:「狗日的劉恆,老子和他明明都是一家子,我兒子好歹是他侄子。把劉賢死後葬在富庶繁華的長安不就得了,幹嗎還要把屍體運回來,誠心想要刺激老漢我是吧……」遭遇了巨大精神打擊的劉濞不願看見兒子腐爛的身軀,與其讓它回來看見屍體再受痛苦,不如埋在異鄉讓兒子早日安息。

劉濞是個不服輸的主,最後硬把自己兒子的屍體又拖回了長安,葬在了長安。

我們有理由相信,從那時開始,劉濞的心理就開始畸形了,仇恨的種子在他的心裡生根發芽,他開始暗下決心要在時機成熟之時報復朝廷。而且,劉恆在位時他就已經開始處處與中央政府作對,這也可以被看作是初步報復中央政府的做法,劉濞從此不打算讓朝廷再安安生生過好日子了,他下決心要讓自己成為朝廷的心腹之患。他樂於享受劉恆、劉啟以及眾大臣因為自己的威脅而擔驚受怕的樣子。

由是我們可以明白,為什麼吳國不像其他諸侯國那樣,抓住機會整頓內政,而是轟轟烈烈地搞起了「大躍進」運動,因為劉濞找到了他今生最大的敵人。

而劉啟也從此有了他此生最大的仇家。

這一次結怨最終釀成了景帝朝最大的禍亂。憤怒與仇恨相互裹挾,搓成那名為「矛盾」的引線,它埋伏千里,直待時機成熟時被火藥點燃。

劉啟即位後,有一個人挺身而出,攛掇自己的學生在劉濞的創口上撒了把鹽。

晁錯,這個滿腹心機,一心想著實現法家專制的帝國臣子,早該從劉啟幕後現身了。劉啟彷彿是一隻提線木偶,晁錯提著線隱藏在帝國的權力中樞已經很久、很久。

晁錯是潁川人,早年曾跟隨軹縣一位叫張恢的人學習申不害、商鞅等人的刑名學。他有兩個很牛的同學,一個跟賈誼是老鄉,是洛陽人宋孟;另一個則是劉禮。史書並未記載宋孟的作為,至於劉禮,此人乃是楚元王劉交之子,後來在吳楚之亂平定後被封為楚王。

學成之後的晁錯就成了刑名學研究的專業人才,緊接著又通過了太常寺的研究生考試,成功進入太常寺工作,從此成為社會科學國家隊中的一員,擔任太常掌故一職。

晁錯一開始是以學者的身份登上歷史舞台的。

劉恆在位的時候廢除了挾書令,按照中央的部署,各家思想、各種典籍都應該有專業的學者和研究者,當時整個國家研究《尚書》的人很少,照現在話說,有關《尚書》的學術研究在當時是一門「絕學」。朝廷只聽說濟南郡有一個叫伏生的人精通《尚書》,曾經擔任過秦朝的博士官,是個資歷很老的高級知識分子,可惜此人年齡已經九十多歲了,骨頭老得都快散架了,不可能再讓老爺子千里迢迢跑到大西北。

朝廷需要選一位潛力巨大的青年學術骨幹跟著老先生去學習。

好運氣降臨在了晁錯身上,由於太常(主管國家學術、宗教事務)的舉薦,晁錯順利被派往濟南,成為了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的負責人,結項後作為一位高水平的學術人才直接升入了經學國家隊,同時還有了在皇帝面前盡情發言的特權。

學成歸來的晁錯整個人都顯得氣度非凡,說話常常引用《尚書》的句子,明顯變得高端大氣上檔次,從頭到腳學者范兒濃郁,這就使得劉恆對他十分欣賞。晁錯很快就相繼被任命為太子舍人、門大夫、太子家令,負責教導太子的學習,成了太子的老師。太子舍人掌管太子侍衛工作,秩二百石。門大夫是太子家的守門官,可別小看這看門大爺的閑職,秩六百石,而且有許多和太子親近的機會。太子家令就是太子的大管家,秩八百石,太子的日常生活從此基本上就是他一個人說了算。

晁錯在文帝朝時就已經表現得十分強勢了。

晁錯的學術思想就是以申商刑名為根,以儒學為枝,骨子裡是法家作風,面子上要維護儒家的斯文,他以法家文化滋養儒家文明原本就具有的專制色彩,把儒家的治國之道引向了「儒法家」王霸雜糅、推崇專制這一極端。

由此我們可以想像,晁錯調教出的學生會是什麼樣子,這個虛偽、善於掩飾,外表與人和氣,內心將人拒之千里,看起來很和善,背地裡很陰險的人……

對,這不是別人,正是漢景帝劉啟,那個人格分裂症患者。

刑名學和法家思想本質上是為了滿足專制者權力膨脹的慾望,同時還教會他們如何去控制自己的下屬與百姓。這在如今根本是拿不上檯面的內容,但在古代卻是每一個皇帝的必修課,所謂「帝王之術」是也。

劉啟聽晁錯講課很興奮,覺得口才極棒的晁老師處處都說到自己的心坎上,彷彿就是自己肚裡的蛔蟲。劉啟對自己的這位手下很是滿意,常常稱呼晁錯為「智囊」。

晁錯是骨子裡的法家,這就註定了他要與朝廷上那些講黃老之術的大臣們不和,晁錯的內心一直有一個大計,這個大計在他心中埋藏了很多年,埋伏著、蟄伏著,靜靜等待時機的到來。

削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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