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維護法律的公正:黃老與黃老刑名學的運用 黃老之術定天下

西漢自曹參執政以來,就一直秉持黃老之術來治理國家。到了劉恆執政時期,伴隨著黃老之術的繁榮,黃老刑名學也登上了漢初政治的舞台。在這個問題上,標誌性的事件就是以張釋之為代表的、踐行黃老刑名學的文法吏的發跡。

漢代政府自高祖時期以來,從上到下都是極其推崇黃老之術的。向我們透露這個信息的人就是漢朝的第二任丞相——曹參。

在蕭何還沒死、丞相的寶座還和曹參沒什麼關係的時候,曹參在劉邦的長子齊王劉肥那裡做相國。當時天下初定,劉肥也很年輕,曹參作為跟著劉肥他老子打天下的功臣元老自然想扶他一把,於是召集了齊國境內所有的頂級儒生,一起開會商討如何把齊國治理好。可惜這些儒生全都是外強中乾,說大道理一套一套,要論怎樣管理老百姓卻沒人能說出個一二三四。此時曹參聽說齊國的膠西郡有一位精通黃老之術的蓋公,於是向他請教。

蓋公就詳細地把清靜無為、使民自治的一套學說給曹參講了一遍,曹參聽後大為佩服。思想上脫胎換骨的曹參從此以黃老之術治理齊國,包括後來接替蕭何擔任丞相之後,他依舊是終日飲酒作樂,清靜無為,一切都按蕭何原來的做法辦。他還勸漢惠帝不要隨意改變劉邦時期的政策,所謂「蕭規曹隨」即是如此。

到了劉恆執政的時候,歷經了三朝執政者,黃老學派的治國之術已經在中央政府取得了絕對穩固的地位。而事實也證明,出身於齊國稷下學派的黃老之術在解決漢初民窮國貧、經濟蕭條的問題上也確實效果非凡。推行黃老學派提倡的休養生息政策乃是大勢所趨,劉恆發揚黃老治國之術則是歷史的必然。

很明顯,劉恆也受到了黃老之術無為、寡慾的影響,劉恆在推行新政時極力強調順應民意,以民為本,這就是順應「民之自然」的表現。且生活中的劉恆吃住簡樸,不窮奢,不講求繁文縟節,不設立儒家的那套儀禮,這也是寡慾。

此外,劉恆的皇后竇猗房也是一個十分尊崇黃老之術的人。她讓竇氏家族的人和太子劉啟都要認真讀《老子》,這當然會引起一些儒生的不滿。比如齊國有一個研究《詩經》的博士轅固生就十分看不起黃老之術,說了幾句抱怨皇后不尊儒而尊黃老的話,引得竇猗房大怒,下令讓這個不長眼的轅固生去單槍匹馬地打一頭野豬回來,好在此人最終得到太子劉啟的暗中相助。劉啟雖然也學習黃老之術,但對黃老之術喜愛之情多少要淡薄一些,比不上他的父親。劉啟贈予了轅固生一把好刀,轅固生才得以順利殺豬歸來,竇猗房一看人家成功完成自己交代的任務了,也就無可奈何,放了他一馬。

前文講過,黃老之術與先秦法家思想一樣,都與刑名學的理論有關,只不過各自的具體內容稍有不同罷了。文帝朝在這種黃老刑名學理論下誕生了一個十分特殊的群體——文法吏,這其中的一位代表就是文帝時期的廷尉張釋之。

張釋之是南陽郡堵陽縣人,字季,年輕的時候整天和哥哥張仲生活在一起,大約張釋之家裡還比較有錢,張釋之就因此當上了騎郎官。

西漢時期郎官都是需要花巨額錢財才能買到的。按照《漢儀注》記載,要想做常侍郎至少要五百萬錢,且無固定薪水,一切用具全部要求郎官自備。因而能當郎官的除了功臣後裔和皇族姻親以外,都是有錢人家的子弟,想來這也算是西漢政府獨特的生財之道。

做了郎官之後,張釋之就成天在劉恆身邊侍奉著。可大約張釋之不是個機靈人,郎官當了十年,也沒混出什麼名堂,更沒博得劉恆的青眼。看到張釋之前途無望,哥哥張仲就覺得自己的投資很失敗,於是打算撤資讓弟弟回家,畢竟弟弟十年來一文沒掙,月月開銷倒是很大,這放誰家都受不了。

張釋之的伯樂就是前面出場過好幾次的中郎將袁盎。按理說倆人都歸郎中令管,應該是同事,但袁盎的官階是比兩千石,人家是正經高幹,張釋之自然不可與之相提並論。

袁盎有一天突然跑去跟劉恆說,讓劉恆多注意一下張釋之,並誇獎張釋之腹中有韜略,只是還沒有獲得良機罷了。同時他還建議劉恆讓張釋之補一個謁者的缺,也就是主管接引賓客的皇帝侍從,官階六百石。

一天,張釋之在早朝散了後磨嘰著不肯走,不停地朝劉恆那裡看,劉恆很精明,知道這小子想向自己表現表現,於是就讓張釋之發言,同時還特別要求張釋之不要講一大堆套話空話,要從實際出發來談。

仔細分析劉恆所說的要求,這話劉邦跟叔孫通、陸賈這些儒生們說的很像,都很直接,不要花里胡哨之乎者也的那套沒用的大道理,這也說明劉邦、劉恆父子倆都具有求實精神。當然,劉恆的態度還可以和他信奉黃老、雜用霸道的治國思想聯繫起來,他不喜歡聽人講三皇五帝堯舜禹那些久遠、無用且虛假的事情。

總之,就是要讓張釋之就今天朝會上討論的問題務實發言。張釋之一看,十年啊,好不容易才換來一個發言的機會,於是搜腸刮肚,把能想到的主意都說了出來。他在劉恆面前滔滔不絕,從秦亡漢興的歷史經驗講起,深刻分析了文帝朝的時局,並大膽陳述了許多具有創新性和突破性的建議。

劉恆聽後大喜,當即任命張釋之做了謁者僕射,也就是謁者的頭領,比原來袁盎建議的官職還大了許多,官階比千石,每天在皇帝身邊迎客送客,殷勤工作。

張釋之的發跡告訴我們,不論是在官場還是職場,抓住機遇是第一位的,因為機遇並不是常常都有,張釋之十年才等來一個……機會總是垂青那些有耐心有準備的人。

發跡後的張釋之有一次跟著劉恆去上林苑的老虎圈打獵,劉恆突然心血來潮,問上林尉在上林苑中都有哪些動物,各自數目多少,結果這位上林尉是乾瞪眼,一個都答不上來。這時候上林尉身旁的一個虎圈管理員(虎圈嗇夫)卻插嘴進來,將劉恆問的問題一一解答,劉恆自然大喜,當即表示要讓張釋之把這個虎圈管理員越級升遷為上林令。

然而這位虎圈管理員「天上掉餡餅」的美夢卻被鐵面無私的張釋之打破了。張釋之聽到命令後先沉思了一會兒來考慮對策,緊接著問劉恆絳侯周勃、東陽侯張相如二人為人如何。

劉恆說:「這還用說,這倆人可都是老實厚道的長者啊。」

張釋之一聽皇帝上鉤,趕忙接著說道:「陛下啊,您說得太對了,周勃、張相如都是特別厚道的人,可是這倆人語言組織能力都有問題,和眼前這位滿嘴跑火車的虎圈管理員相比簡直是差遠了。

「想想亡秦當年,朝堂之上全是能說會道但沒啥見識的小知識分子,成天拉幫結派,給別人上綱上線。這都是虛招子,跟治國沒半點關係,反而使得皇帝聽不到真正有意義的良策和對於政府過錯的批評,以至於到了秦二世的時候,這種情況愈演愈烈,朝綱敗壞,因而天下大亂。

「您現在光是看這位虎圈管理員能說會道就超遷他,這一下恐怕天下人都會群起而效之,老百姓就會成天正事不幹,全去練嘴皮子了吧。您的行為舉止決定著整個社會的價值觀取向,還望陛下慎重。」

劉恆聽完覺得張釋之說得有理,於是作罷此事。不知道張釋之說完話那位虎圈管理員有沒有拿眼珠子猛瞪他,估計眼球都得瞪出血了吧。

漢初的時候,凡是在統治者面前批評秦朝的不是,只要你能說得條理清晰,就很有機會升官發財。因為在那樣一個專制社會裡,統治者最看重的是一個人的政治立場是否正確,只有政治立場正確,統治者的地位才不會被撼動。

張釋之顯然也深諳這條捷徑,在返程途中對劉恆大講秦朝的種種弊端。劉恆一高興,回去就任命他做了公車司馬令,這個官職主要是負責皇宮的夜間宿衛、整個司馬門的安保工作以及地方貢品的接收。

然而上面的故事只能表現出張釋之深厚的文法功底,只是他的發跡史,至於要說到黃老之術的刑名學,則與另一件事有關。

一天,太子劉啟和弟弟梁王劉武一同坐車入朝,在經過皇宮外面的公車司馬門時沒有下車,於是就遭到了張釋之的阻攔,他同時還上書劉恆彈劾劉啟、劉武「大不敬」的罪過。薄太后聽說了這件事,就來責怪劉恆對兒子管束不嚴,劉恆摘下帽子認錯,對自己管教兒子不嚴的行為作出了深刻的檢討。於是薄太后這才傳皇帝的詔令,赦免了劉啟、劉武的罪行,二人終於可以進宮了。

劉恆敬重張釋之的膽識,同時也通過這次的行為表明了兩個態度:

第一,劉恆絕不是徇私舞弊的人,能夠深刻檢討自己的過失;

第二,劉恆將文法吏的地位進行了提升,表明了一種「你看,連我也奈何不了張釋之」的態度,其目的就是充分利用文法吏來整頓朝綱,同時推行黃老的刑名學,不以個人的身份壓製法律,而是完全站在公眾利益的出發點上,推行順應「民之自然」的法制。

張釋之感受到了劉恆的信任,從此放開手腳,立志要創造出一片屬於文法吏和黃老刑名學的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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